我修养期间对环境的要求比较苛刻,首先是听不得更漏声,只能靠日晷来判断时间;其次是阳光不能入户,窗户全拿缃色纱封住了;再次是不能见红色,尤其是深红;
我本就口刁,如今更是难以捉摸,看一眼或者闻一下觉得没胃口,就让她们端走了,我自己深觉不妥,教厨房做了小点心,我那时还不会厨艺,只是一向会吃。教他们拿蜂蜜调了珍珠粉,和着枣泥抟成糕,上锅蒸熟,随时取用。
按医理这段时间不该吃荤腥,但米粥却味同嚼蜡,只能靠靠肉粥或者海鲜粥养着。喝药倒是不抵触。
虽然注意事项很多,但因我从不苛待下人,赏钱优厚,没有半个说我不好的。我不太能看书,精力略好就练字,神思不济就养花,如此修养了半个月,渐渐大好。
楚系势力就是这个时候传了书信进来。刨去三分之二推卸责任的套话,主要讲了三件有用的事:
一是为了补偿阴阳家受到的名誉损失,会按照我的题名保举新的奉常;
二是调整了一些利润分配,让利给风家;
三是希望我能允许将闾纳子鸢为妾。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把第三条逐字再看一遍,我的语言理解能力应该也没有出现紊乱。那就是楚系势力在搞事情了。
将闾就这么缺女人吗?还从我身边转着圈地挑?
我刚答应帮完这次就放她走,现在去问她愿不愿意联姻?且不说同意与否,怎么拉得下这个脸……
不过平静下来我也大概能理解其中原因:他们这次站错队得罪了我,尤其是羋灵,她因献舞得到陛下赐婚,现在反过来咬我,过于可恶。
她若不是楚王遗孤,怕是早就被当作弃子扔出来。
而这次的事件又以将闾和阿姻的婚事为源头。不管是替羋灵补偿,还是为将闾拉拢,都会迫切地想再联个姻,而且显然不能娶我,只好想方设法从我身边找。
子鸢理所当然被视为我的心腹,而且本来就是白露轩的宫人,自然成为联姻的不二选择。
问题就在于,子鸢是我的心腹不假,却是“一次性”的心腹。我就是没答应放手,也不可能决定她的婚事。
主意是好主意,用错了人就变成了馊主意。好想把出这个主意的人拉去女闾联姻……
但两族交往就是这样,虽然他们弄巧成拙,我也不能随便打发回去。于是在我头疼了一两天之后,我还是把子鸢约了出来。
“这一次多谢你了。”我真诚地说。
她还是直来直去的:“你说这样的话就像在骂我,我到现在还后悔呢。”
我笑:“我是真心感谢,也是真心可惜。如果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真不舍得放手。——讲原则的人里,你是最聪明的一个,”
她碰杯,我们以汤代酒。
“你是不讲原则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她接着讲道,“你入狱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连自己都可以为饵,也许你真的能做到那件事。”
“成功的人从来不会伤害自己。还记得你去白露轩的时候,我教你的话吗?”
“自己的功劳,要往外送;别人的罪责,要往里抢。”
当初我也是这样当上藏书阁主的。
我因文章直升副主管,难免引人忌惮,一开始没少被拿捏。
后来一次古籍的校订出现了严重失误,主管刚好告病,我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连夜组织修正,又把功劳全部让出去。主管觉得我很懂事,众人觉得我很厚道,都高看一眼。
再就是孤本案。孤本遗失,我重金从民间买回一部。呈递的文书上,写的是我看管不力致使孤本遗失,主管找回了孤本。但很凑巧,同一天,原来那本被找到了。上面的人一比对,再一细问,才发现事情和文书上刚好相反。
于是核对主管值岗的时间,又揭开了古籍校对的事情。主管落了个贪功的名声,也不及我得人心,很快就被排挤走了。
我以前问过父亲:“肯揽罪送功的人,到底有几成真心,几成算计?”
“有的人厚黑,有的人厚道,但一个人会做份外的事情,就一定不是直率的人。”
我想了想:“比如微生高借醋?”
“一点就透。”
我告诉子鸢:“对我而言,这只是前半句。因为不论这句话讲的是厚道还是厚黑,它都只是一个原理。运用它们可以更好地进步,但是要走到顶峰,还需要另一项能力。”
我缓缓道:”我能够让别人替我顶罪、为我立功,功劳在我身上积累,罪责交给别人。不止是我,嫡庶之间、尊卑之间也总是如此。只不过我能得到更多的资源,也更善于使用。”
她回道:“可能是被你传染了,听你说出这样的话,居然也不觉得讨厌。”
我笑道:“那我们还是有做朋友的基础的。我一直明白,我们不适合做盟友。这样继续下去,立场又不同,不是我出手就是你反戈。”
“朋友?你有朋友吗?”
“如果把朋友的定义扩大,我想还是有很多的。特别是两清的人,最适合做朋友。”
“但是我提出这句话意思是说,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做我义妹。”
她白我一眼:“你不觉得做你妹妹是一件被诅咒的事情吗?”
“如果你觉得嫁给二公子做妾室是诅咒的话,就拒绝。这个馊主意不是我想的。但是我得问一声。首先我声明,我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决定权完全在你。至少我有第二个选择:我也可以让将闾等等季丘。”
“所以,我没有任何引导的意思。要是不喜欢他或者不想嫁人,就拒绝,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不过,你应该也很清楚,这很可能是最好的归宿。”
“但是……为什么?”子鸢问道。
“楚系势力想和风家联姻,他们选了你,所以如果你愿意,一个义妹的身份对大家都好。”
该说的说完了,家里接我回去善后。我和流枫在马车上聊起这件事。
流枫很快理出一个有价值的问题:“子鸢刚刚替少主说话,将闾就要娶她,陛下心里不犯疑吗?”
不过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楚系势力应该也是。“你不了解陛下。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陛下掌管天下,又心思极深,有什么能瞒过他?他会看不出子鸢是我的人?还是看不出楚系势力想拉拢风家?”
流枫若有所思:“少主是说,这些不重要?”
“他是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他可以要求绝对忠诚,但必须包容人之常情。藏书阁主管在宫里安了一两个钉子,皇子想纳朝臣的义女为妾,如果这样就怀疑臣子的忠诚,天下无可用之人。在多疑的人面前,要大摇大摆地走。”
论用人之道,我是能排进本朝前三的。
元蘅很一般,我却能捧出一个贵子;栾瑾很一般,我却能让她入陛下青眼。解忧馆、揽芳斋、荷风馆,我看向一个地方,就能让整个咸阳宫都看过来。
子鸢有才,我就把她捞出来,伺机而动;季丘有貌,我就把她养起来,待价而沽。更不用管腊梅等随手提拔的钉子了。
几天后,我收到子鸢的回复。这几个人里,她一开始过得最不好,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又能及时抽手。还有这么好的归宿。也是相当抚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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