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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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叫虞山村的地方，村里人都叫我小傻子，因为我的父亲叫大傻子。

我的父亲很少和我说话，他总是静静地坐在屋子里一个角落，看着镜框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眼睛大大的，扎着一条辫子，齐留海，嘴巴有点向上扬。每次父亲看着这张照片，眼里透着温柔，嘴里总在喃喃自语：阿芳，阿芳。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个女人会不会是我的母亲，如果是，为何我从未见过她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和父亲呢？

我们家里从来没有生过火，每天的饭食，都是我的姑姑带给我们。每次她都是放下篮子后，就坐在一旁，等我们吃完，她再把篮子收走。

姑姑看到我们，都会唉声叹气，我不明白她是为什么事而忧愁。

父亲有时候也会对着我笑，他会摸我的头发，我的脸；但有时他会变得很可怕。

8岁那年，我趁他上茅房，偷偷拿走了镜框，我想认真地看一下镜框里的女人。这时父亲回来了，他看到镜框在我的手里，嘴里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接着他一手捞起了我，用力一甩，我被甩到了墙角，头撞到了土墙上，过了一会，土墙的颜色变深了，我感觉有些粘稠的东西顺着我的额头，流到了我的眼眶那里，我摸了一下，红色的，有股腥味。

接着我眼前一黑，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了一个很干净，温暖的土炕上，旁边有个小女孩，她长得很像镜框里的那个女人，大大的眼睛，扎着一条小辫子，不同的是，她的嘴巴是咧开的，可以看到她里面白白的牙齿。

她看到我醒了，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说：“妈妈，小傻子醒了。”

过了一会，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来到我床边，很温柔地和我说：“孩子，别怕哈，我是刚搬到你隔壁的，你以后叫我张婶吧。我刚才从你家经过，看到你躺在地上，流了好多血，赶紧找了草药给你止血，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完，她把那位小姐姐拉到了身边，说：“这是我女儿，叫阿静，她比你大一点，以后你可以找你阿静姐姐一起玩。”

那一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我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袄，却觉得异常温暖。

那一天，我发现张婶和阿静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虽然我平时在村子里也看到很多女人，但我觉得她们很丑，每次我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都会马上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些甚至捂住鼻子。

从那天后，我就经常跟在阿静姐姐身后，她去摘猪草，我就学着她的样子摘；她在家里生火，我就给她拿稻草。

每次我和阿静姐姐出现时，村里的小孩就朝着我们做鬼脸，有些小孩还往我身上吐口水，扔石块。

有一次，石块扔到了阿静姐姐的头上，她的头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包，我怒了，大叫了一声，双手挥动着小拳头，往那位仍石块的小孩冲过去，我把他推倒了在地上。

其它小孩看到我的样子，都吓得立刻散了，正当我的拳头准备落在那个小孩身上时，阿静姐姐握住了我的拳头，阻止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被她的手拿着，她的手原来那么软，可以一下子让我的心融化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长高了，声音也发生了变化，下巴长出了像父亲那样的胡须。

阿静姐姐也长高了，她变得更漂亮了，身上还有股香香的味道。每次她从我身边经过，我的心里总有股莫名的冲动，我很想能够离她再近一点。

腊八节这天，我来找阿静姐姐，每年的腊八，她都会给我煮腊八粥，只有喝了她的腊八粥，我才会觉得冬天没那么冷。

当我走进屋时，发现她目光呆滞，她不说话，眼皮子也没眨一下。双眼红肿，那条又黑又粗又亮的辫子头已经变成一团又糟又乱的野草。

我和她说话，她不理我。

我回到了我的屋里，我想，也许姐姐明天就会理我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哭声吵醒，我穿上了棉衣，走到屋外，哭声是从隔壁张婶那里传过来的。

我马上跑到了隔壁，只见阿静姐姐此刻正躺在院子里，全身湿透，一动也不动，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梳成了辫子，身上穿着一套红色的衣裳，阿静姐姐曾说过，以后她出嫁了，就穿这套衣服。

张婶在她旁边坐着，一边大哭一边说：“女儿啊，你干嘛那么傻啊，干嘛要想不开啊，有啥事你不可以告诉我呢，你让妈以后咋过呀”

此时，我听到旁边有人说：“真是看不出来，平时看着挺乖巧的，竟然干出这种事，你看到她的肚子没有？起码都有3个月了，不知道是和哪个男人种下的种，就这样跳井死了，造孽啊。”

我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了，阿静姐姐死了？她肚子里有孩子了？她为什么有孩子了就要死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了阿静姐姐家里的院子，天上的雪下得好猛，我伸出手，雪落到我的手上，没多久就化成了水。我觉得这不是雪，是阿静姐姐的眼泪，是她最后想和我说的话，但她，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

我去遍了每一个小时候我和阿静姐去过的地方，我想阿静姐一定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我，她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我。

我不知道我在雪里走了多久，直到天黑了下来。终于，我累了，我在田里一个草堆的后面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听到一对男女在说话。

“小心肝，我想死你了，我真想赶快把你娶进门，每天晚上都这样搂着你睡觉呀。”

“死相，你就一点都不难过？你的老相好阿静，为了你都投井自尽了喔，你还有心思在我这里？”

阿静？我的脑袋突然清醒了过来。

“那个傻丫头，我和她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她再好，也不能带我走出这片黄土地，只有你，能让我飞黄腾达。我和她说分手时，她还说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怎么知道肚子里是不是别的男人下的种呢？她自己想不开，也不能怪我不是，又不是我让她跳的井。”

我转过了头，看到一对男女此时正抱作一团，那个女的此时已经被那个男的压在下面，男的手正在女的身上乱摸。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拳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有个念头已经在我脑海里萌生。

那天晚上后，我经常在村里游荡，我一边游荡，一边留意着那个男人的举动。

4天后，我已经知道他每天的活动规律，他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晚上半夜时分，他都要出来上茅房，茅房就在他家屋后的菜地旁边。

在阿静姐姐走后的第7个晚上，我拿着一把大刀，偷偷地来到了那个男人家的茅房旁边，刀已经被我磨得光亮光亮，在这雪夜里透着寒气。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那个男的披着棉袄，走到了茅房，他正准备拉开门，我悄悄地站在了他身后，我举起了刀，从男人的身后，狠狠地插了进去，刀片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缓缓地转过头，愕然地看着我，我冷笑着，从他身上抽出了刀片，再次把刀片插进了他的身体。这次刀片穿过了他的心脏，鲜血喷了我一脸。

我静静地看着他倒在地上，他的周围很快流出了稠稠的液体，就像我当年流出的东西一样。

20年后，我走出了监狱，在监狱里我改了名字，叫怀静。

我想去看一下阿静姐姐，不知她的坟上是否已经长满了野草？不知我是否还能找到她的墓碑？

我走上了山，这时，有个冷冷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小傻子。我转过头，一把刀子捅在了我的心脏，我看着眼前这张狰狞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脸熟？呵呵，你还记得你20年前杀的那个男人吗？我是他的弟弟，当年我才10岁，那天晚上，我正在茅房里拉肚子，我亲眼看到你是如何杀死我哥哥的，今天，就让你也尝试一下这个滋味。”

接着，他像我当年一样，把刀子抽出来，又在我身体里再插了进去。

我倒在了地上，心口上的血不断地往外冒，我看着眼前的天空，真美。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监狱里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段对白：

“为什么恨一个人可以10年，50年，甚至500年这样恨下去，为什么仇恨可以大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唐三藏去取西经，就是指望这部经书，去化解人世间的仇恨。”

很快，我感觉我飘了起来，我甚至看到了我的身体在离我一点点远去。

这时，耳旁传来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睁开了眼，我现在身处在一座庙里，眼前坐着我的师父空明，而我，是他的弟子慈恩。

“慈恩，刚才你看到了前世的种种，你可悟到什么？”师父问道

“仇恨可让人蒙蔽心智，使人陷于仇恨的深渊不能自拔，所以才造成了自己的地狱。唯有放下仇恨，才能重得乐土。师父，你说我悟得对吗？“

“继续悟吧。”师父说完，转身进了禅房。

屋外飘起了雪，我看着眼前的雪花，心里默念：愿世间的仇恨都能如这雪花一样，落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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