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一隅
恍惚间似乎自己老了十岁，眼前的青山绿水依然如初，娇娇却心不在焉。
王明的朋友圈里一张红色结婚证照片赫然出现，异常醒目，娇娇怔了好几秒，手机屏幕上的拇指也停在空中，迟迟不往上滑。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在朋友圈张扬生活的人，平时也几乎不发，这一发就无异于平地惊雷了。
本来是好不容易趁周末空闲，先生带她出来放放风，看看风景，谁知被一条朋友圈扰出层层涟漪。
王明和娇娇是初中同学，已经认识二十年了，却有十年没有联系过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大学毕业季回了一次湖南乡下的老家，QQ上三言两语就聊上了，约了见面。
娇娇也没多想，就去了。毕竟他们大学不在同一个地方，也是许久未见了，往后再工作了只怕是要见上一面就更难了。
王明到她家楼下给她发了短信，说他在楼下了，娇娇从她房间的窗户往下看，一眼就看到他正呆呆地站在一根电线杆子旁边，“噗呲”笑出了声，像只呆鹅。
他们走了很远，一路上说着学校里的见闻，娇娇读的是在北方的一所普通大学，王阳选择的是南方的一所211大学，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说不完的话才对，可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娇娇问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他低着头走在前面，踌躇了会儿才转过身同娇娇说前面有一个学校，去那里看看吧。
“我怎么不知道那上面还有个学校？”
“很久了，是个很小的小学，不过现在放假了没人。”
“还有学校建在这么高的山顶的啊？”
“真的，没骗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娇娇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左顾右盼地看路边的风景。
“到了到了，快来。”
王明兴奋地指这前面一座联排青瓦小屋，冲娇娇招手。
走近一看，确实有些破败，石头房子砌成的几间教室，透过掉漆皮的小木窗看进去，里面零星摆着几张老旧的课桌，课桌上的板凳倒放在上面，黑板上的粉笔字还在，娇娇不记得上面写的什么了。
操场是石头上填了土铺平做的，估计是有段时间没来人了，开始长出一小丛一小丛的杂草。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有一张乒乓球桌，两个小孩子正在一来一往打乒乓球。
阴天的风在山顶上显得尤其的冷，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地往下落。
“这会儿风太大了，不好打了，我们走吧。”
两个小孩子捡了球就离开了，小胳膊腿儿跑得飞快，快得好像是被风卷走了的。
“你们是干嘛的？”
一个老爷爷腰间挂着一串钥匙，瞪着他们。
“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一会就走。”
“哦，不捣乱就行。”
王明摆摆手，“不捣乱，就看看。爷爷你这儿能借我一张凳子吗？我们在那坐一会儿。”
老爷爷转身回屋递给他一张长条凳。
“一会儿记得还我。”
“走之前肯定给你拿过来，放心吧爷爷，我们就在那儿坐着。”
王明把凳子搬到最高的那块大石头上，稳稳地放好，自己坐了一头，叫娇娇也坐，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头。
那个角度的风景特别好，视野很开阔，一眼望下去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花草和树木，被浅浅的黄褐色田埂和小路划分出蜿蜒的一块一块，一层一层的，还有一座座小小的房子点缀其中，像极了油画里的田园风光，甚至更美。
美中不足的是风吹得头发乱了，耳朵也有点冷。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从这里看的风景真美。”
“有一次路过看到的。”
“嗯，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讲吗？说吧，有点冷，说完我想回去了。”
“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找工作啊，不过我不想在老家，我想去上海，你呢？”
“我应该就留校当老师了。”
“嗯，那也挺好的，铁饭碗呀。”
娇娇看着他，带着笑，为他有个好去处由衷地开心。
王明低着头看他放在膝上攥着的手，好像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怎么了？”
娇娇收住了笑，侧过来身子担忧地看着他。
他好像鼓足了勇气似的，抬头，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娇娇。为这双眼睛，读初中的时候娇娇没少在心里骂他，一个男孩子居然长这么大的眼睛，天理不容。
“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十年了。”
“嗯，然后呢？”
“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我……我现在并不想谈恋爱，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比较好。”
那双大眼睛渐渐失去了神色，黯淡无光地垂了下去。
“做朋友不是最长久的吗？”
娇娇急切地补充道，她不想失去这个老朋友。
王明没在说话，一直低着头，攥着双手，像一只瘪了的气球僵在那里，风灌不进去，也带不走他。
娇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风又冷，鼻涕都快出来了。
她看了看岿然不动的王明，越过他的肩，她看到那个老爷爷正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一手抄在胳肢窝下面，一手拿着烟杆子，也在看着她，淡淡的青烟从烟鼻子里冒出来一截，往上慢慢氤氲开来。
“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娇娇被老爷爷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王明提议。
王明呆呆地站起来，娇娇也站起来，看着他拿起凳子还给了老爷爷，语气冷冷地说，“走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娇娇连忙跟上去。
“我们还是朋友吗？”
王明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快到娇娇家了，王明指着前面说，“前面就是你家了，我不送你了，你走吧”。
娇娇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莫名觉得心疼。
“快走吧。”
说完王明转身越过她朝她身后跑去，直到被一个山坡挡住不见了身影。
娇娇想应该过几天就好了吧。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过来，在山谷里回荡……
娇娇停住了脚步，不会是……
忽然之间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了，索性蹲在了路边。她想等他发泄完了再走吧。
终于声音小了，确定没有声音了娇娇才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
“以后我们也不是朋友了，我不会再联系你了。”
忽然背后传来了王明哽咽的声音。
“你不要回头，你走吧。”
娇娇的脚轻飘飘的，一时间不听使唤了，“我失去一个十年的好朋友了”，这个声音像蒙在大铁钟里的声音一样，闷闷地，重重地，在她的脑袋里一遍一遍地敲。
娇娇极力忍住没有哭出声音，她真的就这么失去了一个十年的好朋友。
这十年来他们互相成了躺在彼此朋友圈里的“尸体”，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见过他发任何朋友圈，一条消息都没有，她也默契地不打扰。
后来偶尔能看见他发一条朋友圈，要么是学生在课间打闹，要么是桌子上的一盘菜，娇娇也只是看看，并不评论，也不点赞。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一张照片，还带着如此大的信息量，娇娇不由得想起来那一个阴天，那个山顶上的长条凳，还有那飘荡在山谷里的年轻的心事和眼泪。
“在看什么呐？叫你好几声了都不回我？”
先生从后面抱住娇娇，弓着背下巴搁在她左边肩上。
“初中同学结婚啦，你看，红本本儿。”
娇娇把手机往先生面前一凑，侧过脸，看不到他的表情。
谁知他正好一口嘬在娇娇的左边脸颊。
“又不是没见过，我们也有啊，你可比她好看多了。”
“哎呀，公共场所，老实点。”
娇娇嗔怪先生举止轻浮了，挣脱出他的怀抱，与他十指相扣，并肩而立。
眼前的景可真美，让人心旷神怡。
“有点儿冷吧，我去车里给你拿个披肩。”
先生伸手替她将散落在脸颊的一缕细发拢到耳后，温柔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好。”
娇娇看着他柔柔地笑，幸福的气息在眉眼间荡漾。
虽然自己老了十岁呢，可是如今她很幸福，结婚两年来先生温柔体贴，对她有求必应，肚子里的宝宝也一天天长大，娇娇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呢，希望宝宝慢一点出来，她和先生的二人世界能更长一点。
如果先生知道她这么想，肯定又要笑她孩子气了。
娇娇忽然想，王明不久也会有一个孩子了吧，一定也会有和他一样大大的眼睛。
真好，都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时间能再慢一点就更好了，好让幸福的日子细细咂摸出弥久的味道。
娇娇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痴笑地望着慢慢走过来的先生，像只呆鹅。
2020.04.02
桑榆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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