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使者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它说知觉我的世界与它的世界的唯一不同在于,我对它们世界的知觉发生在一瞬间,从头到尾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对我自己的世界则不是如此,因为我的意识,加上其他无数像我一样的人类的意识,以意愿使这世界维持不变,我的意识便完全定着在这世界上。使者又说对无机生物而言,知觉我的世界也是从头到尾发生在一眨眼间,但对于它们自己的世界则不是如此,因为无数的无机生物也同样以意愿维持住它们的世界固定不变。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做梦的艺术》
1
「你一定要非常小心,因为你就快成为无机生物的猎物了。」唐望出人意外地说,就在我们谈一些完全不相关的事时。
他的话使我惊讶,像往常一样,我试图为自己辩护,「你不用警告我,我很小心的。」我向他保证。
「无机生物在算计着,」他说,「我可以感觉到。虽然我知道它们总在开始时设下陷阱,有效并永久地淘汰不适合的做梦者,但我并不感到欣慰。」
他的语气如此急迫,我立刻向他保证我不会掉入任何陷阱的。
「你必须要认真地考虑到无机生物拥有惊人的手段,」他继续说,「它们的知觉超人。和它们比起来,我们只是孩童,拥有很多能量的孩童,正是无机生物想要的。」
2
我想要告诉他,在抽象的层面上,我了解他的观点与关切。但在实际的层面上,我看不出他有理由担心,因为我能控制我的做梦练习。
在一阵不安的沉默之后,唐望改变话题,说他要引导我的注意力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做梦课题上,这课题是我一直忽略掉的。
「你已经了解做梦的关口是一些特别的障碍。」他说,「但你还没了解造成那些所谓跨越关口的任务与关口本身并不是同样一件事。」
「这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例如,我们不能说跨越第二道关口是在另一个梦中醒来,或改变梦境而不会醒来。」
「为什么不是呢?」
「因为跨越第二道关口是指,做梦者能够隔离并跟随一个陌生的能量斥候。」
「那么为什么要叫人改变梦境呢?」
「在另一个梦中醒来或改变梦境是古代巫士所设计的练习,用来训练做梦者隔离与跟随斥候的能力。」
唐望说跟随斥候是一件很高的成就。当做梦者能够做到时,第二关便被打开,关口之后的宇宙便成为可及之地。他强调说那宇宙一直都在那里,但我们进不去是因为我们缺乏能量。而在本质上,做梦的第二道关口是进入无机生物世界之门,做梦是打开那门的钥匙。
3
「做梦者能不能直接隔离斥候,而不经过改变梦境的练习?」我问。
「绝对不行,」他说,「这练习非常重要。问题是这是不是唯一的练习?或者做梦者能用其他的练习?」
唐望询问地看着我。似乎他真的在等我回答这个问题。「要想出一个练习像古代巫士所想的一样完整是非常困难的。」我以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权威说出。
唐望承认我说的完全正确,说古代巫士发展了一套完美的练习来通过做梦的不同关口,到关口之后的不同世界中。他再度强调做梦是古代巫士的发明,必须照他们的规则进行。他以三个步骤来描述第二道关口的规则:第一、经过改变梦境的练习,做梦者发现斥候。第二、跟随着斥候,他们进入另一个真实的宇宙。第三、在那宇宙中,做梦者靠着他们自己的行动来发现主宰与控制那宇宙的律法。
4
唐望说从我与无机生物的接触中,我如此完美地遵循这些规则,他怕会有可怕的后果。他认为无机生物不可避免地会试图把我留在它们的世界中。
「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我不相信未来会如他所描述的这么黯淡。
「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他严肃冷漠地说,「你会知道,无机生物不会轻易而不抵抗地放人。」
「你怎么会以为它们要我?」
「它们已经让你见识太多东西了,你真的以为它们如此费力只是为了自娱吗?」
唐望为他自己的话而笑,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一种奇怪的恐惧使我问他是否觉得我该中断甚至放弃我的做梦练习。
「你必须继续你的做梦,直到你完全经历了第二关之后的宇宙。」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必须自己决定接受或拒绝无机生物的诱惑。这就是为什么我保持疏远,几乎不谈你的做梦练习的缘故。」
我向他坦白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他对于其他的知识如此热心慷慨,而对于做梦却如此小气。
「我被迫教你做梦,」他说,「只是因为这是古代巫士所设下的模式。做梦的道路上充满了陷阱,要避开这些陷阱或跳入其中,完全是做梦者自己的个人决定,而且是最终的决定。」
5
「这些陷阱是屈服于诱惑及力量的报偿的结果吗?」我问。
「不仅是屈服于那些,而是屈服于任何无机生物所提供的事物。在某个时间之后,巫士不能毫不考虑地接受它们提供的所有东西。」
「那是什么时候呢?」
「这要靠我们自己来决定,其中的挑战在于我们只从那世界拿走我们所需要的,一点也不多拿。知道需要什么是巫士的美德,但只拿走所需要的是他们最高的成就。若不能了解这个简单的道理,就一定会掉入陷阱中。」
「掉进去以后会如何呢?」
「如果你掉进去,你就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要视情况及陷阱深度而定。但我们实在无法谈论这种可能性,因为这不是什么惩罚的问题,这里所牵涉的是能量波动,它能产生比死亡还可怕的情况。所有巫士道路上的一切都是生死交关的,但在做梦的道路上,后果要更严重百倍。」
我向唐望保证我一直都极为小心地从事做梦练习,非常的有纪律。
6
「我知道你是的,」他说,「但我要你更为谨慎,处理任何与做梦有关的事如履薄冰,我无法预知攻击会从何处降临。」
「身为一个看见者,你是不是看见了我面临迫在眉睫的危险?」
「自从你第一次进入那神秘的城市,那次由我帮助你改变你的能量体时,我便看见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但你知不知道我该如何做,或该避免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第二道关口之后的宇宙最像我们自己的宇宙,而我们这个宇宙是非常诡诈与无情的,这两者没有太大的分别。」
7
我坚持要他告诉我将来的危险。而他坚持说,身为巫士,他感觉到一种大体上的危险,但他无法说得更清楚。
「无机生物的世界总是准备突然施出一击的,」他继续说,「而我们的世界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进入它们的世界时要像上战场一样。」
「你的意思是,做梦者必须永远畏惧那个世界?」
「不,那不是我的意思。一旦做梦者经历了第二道关口之后的世界,或当他拒绝把那个世界当成一个选择时,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唐望说只有在那时做梦者才有继续下去的自由,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解释说在第二关之后的宇宙是如此地有力量与具侵略性,可以当成自然的试炼场,用来刺探出做梦者的弱点。如果他们能从这考验中生还,他们便能继续到下一道关口:如果他们没有通过,他们便永远被困在那个宇宙中。
8
我几乎被焦虑所窒息,但就算我再三恳求,他也没有多说。当我回家后,我继续从事进入无机生物领域的旅程,带着极大的谨慎。我的谨慎似乎只增加了这些旅程的乐趣,到了某种程度只要想到无机生物的世界,便足以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我害怕我的快乐迟早会结束,但事实并未如此,某些意料之外的事使这种快感变得更加强烈。
有一次,一个斥候很强横地带领我穿过无数的隧道,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也似乎想要吸光我的能量。最后它停止时,我觉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我仿佛到了世界的边缘,不再有遂道,只有黑暗包围着。然后我面前突然亮了起来,从某处射来的某种晕暗的光线使周围事物变得昏黄黯淡。当我习惯这光线后,我隐约辨出某些黑暗的形体在移动着。一会儿之后,我感觉到若把做梦注意力集中在它们身上,会使它们变得更实在。我注意到它们有三种类型:有些是圆形的,像球一样,有些像钟型,有些像巨大的蜡烛火焰。基本上它们都是浑圆的,大小相似,我判断它们的直径约三、四尺,有成千上百个之多。
9
我知道我看到了奇怪复杂的梦境,但那些形体如此真实,我发现我产生真正恶心的反应。我觉得我看到了一窝巨大灰黄的虫子,但飘浮在它们之上却令我感到安全,不过我又觉得对梦产生恶心或安全的感觉是很笨的事,于是便摆脱了这些感觉。但是当我观察这些虫般的形体蠕动时,觉得它们似乎就要碰触我,因而感到十分担忧。
「我们是这个世界中会动的生物。」梦的使者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要害怕,我们是能量,而且我们绝对不会想碰你,这也是不可能的,我们被真实的边界隔离着。」
一阵很长的停顿,声音又说:「我们要你加入我们,下来这里,不要感到害怕,你对斥候并没感到害伯,当然对我也不会。斥候和我就像其他的一样,我是钟状的,斥候是像烛火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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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一段话显然是说给我的能量体听的,听到之后我的不适及恐惧就消失了。我下降到它们的高度,于是那些球钟及烛火便包围了我。它们靠得如此近,实际上虽碰到了我,但因为我是能量体,它们只像阵烟雾般穿过我。
在这时,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虽然我的能量体本身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但却在另一部分产生一种最奇特的骚痒感。这些如雾般的物体确实穿过了我的身体,但不是在当时的身体,这种感觉模糊而短暂,我来不及抓住它。我没有集中做梦注意力到这种感觉上,反而完全专注地观察着这些巨大的能量虫子。
这些阴影中的形体与我有一个共同点:我们的大小相似,也许因为它们与我的能量体大小相似,所以我觉得很舒服,我发觉我一点也不讨厌它们。它们看来不具人性,冰冷而疏离,而我非常喜爱这样。我将自己的喜厌好恶转变如此快速归因于做梦的某种自然现象,或是那些形体施之于我身上的某种能量的影响。
「它们非常的可爱。」我对梦的使者说,这时我被一阵深厚的感情所充满着。
当我在心中如此说后,那些黑暗的形体立刻退缩回去,像一群巨大的天竺鼠四散而去,留下我一人在阴影中。
「你投射出太多的感情,把它们给吓跑了。」梦的使者说,「感情对它们而言是太强烈了,对我也是如此。」梦的使者竟然羞怯的笑了笑。
11
我的梦境结束于此。醒来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收拾行李去墨西哥找唐望,但是我的私人生活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使我无法成行。这次阻碍所产生的焦虑使我完全中断做梦练习,我并没有刻意要停止,我只是不智地把这个梦看得极为重要,觉得如果不去见唐望,就没有继续做梦的必要。
经过了半年的中断后,我对所发生的事感到越来越奇怪。如果只是我的感觉便足以停止练习,那么我怀疑只靠我的愿望不知是否足以重新开始练习,结果没有错!一旦我建立了重新开始做梦的念头,我便又开始练习,仿佛从未中断过,斥候从我们上次结束的地方重新开始,直接带我回到上次的梦境中。
12
「这里是阴影的世界,」我们抵达后使者便告诉我,「但是,虽然我们是阴影,我们也有光辉。我们不仅会动,我们也是隧道中的光亮,我们是另外一种无机生物,生存在这里。我们有三种:一种是像固定的隧道,另一种是像会移动的阴影。我们就是会动的影子,隧道给予我们能量,而我们帮他们办事。」
梦的使者停止说话,我觉得它是在看我敢不敢问第三种无机生物是什么,我也觉得如果我不问,它并不会告诉我。
13
「第三种无机生物是什么?」我说。
梦的使者咯咯的笑了,我听起来像是它很欣慰我问了。「喔,那是我们之中最神秘的,」它说,「第三种只能给决定留下来的访客看。」
「为什么?」我问。
「因为看它们需要极大的能量,」使者回答我,「而那必须要由我们来提供。」
我知道使者说的是实话,我也知道这其中所隐藏的巨大危险,但我被无止境的好奇心所驱使,我想要看第三种。
梦的使者似乎知道我的心境。「你想不想看看它们?」它随意地问。
「当然想。」我说。
「你只要大声地说你要留下来。」使者毫不动声色地说。
「但如果我说了,我就必须留下,对不对?」我问。
「当然,」使者以极决断的口吻说,「在这个世界任何你大声说出的话都是承诺。」
我无法不去想如果梦的使者要诱骗我,它只需要说个谎,我不会知道真伪的。
「我不能对你说谎,因为谎言不存在。」使者洞悉了我的想法,「我只能告诉你存在的事物,在我的世界中,只有意愿存在,谎言没有意愿支持,因此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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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争论道即使谎言背后也有意愿,但还未说出口,使者便说,谎言之后有企图,但企图不是意愿。
我无法把我的做梦注意力集中在使者的论点上,我只是注意着阴影的生物。突然间,我发现它们像一群奇怪的、像小孩般的动物,梦的使者警告我要控制我的情感,因为突生的情感会让它们像一群鸟般一哄而散。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问。
「下来到我们旁边,试着推拉我们,」使者怂恿我,「你越快学会这个,你就越快能在你的世界中用注视来移动事物。」
我的功利主义头脑为了这个可能性而疯狂的兴奋起来,我立刻下去,拚命地试着推拉它们。一会儿后我便耗尽了能量,这时我感觉我所做的像是用牙齿来移动一座房子。
另一种感觉是我越拚命,阴影生物的数目也越多,仿佛它们从各个角落跑出来看我,或吸食我,当我有此念头时,它们便又一哄而散了。
「我们并不是要吸食你,」使者说,「我们是来感受你的能量,就像你在冬天时晒太阳一样。」
梦的使者催我除去疑虑,对它们打开胸怀,当我倾听它的话时,我发觉我的听觉、感觉与思考都和日常世界时完全一样。我慢慢转身观看四周,用我的知觉做为准绳,我的结论是我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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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使者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它说知觉我的世界与它的世界的唯一不同在于,我对它们世界的知觉发生在一瞬间,从头到尾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对我自己的世界则不是如此,因为我的意识,加上其他无数像我一样的人类的意识,以意愿使这世界维持不变,我的意识便完全定着在这世界上。使者又说对无机生物而言,知觉我的世界也是从头到尾发生在一眨眼间,但对于它们自己的世界则不是如此,因为无数的无机生物也同样以意愿维持住它们的世界固定不变。
在那时影像开始消失。我像个潜水者,从那个世界中醒来就像是从深水奋力游到水面上。
16
在接下来的做梦练习中,梦的使者一开始便再次告诉我,会动的阴影无机生物与不动的隧道无机生物之中有着多么和谐与交互的关系,它在结尾时说:「我们无法单独存在。」
「我了解你的意思。」我说。
它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反驳说我不可能了解这种关系,这是远比依赖更为深厚的关系。
我想要使者解释其中的含意,但我发现我突然置身于一个充满肌理的隧道中。我看见一些很恶心的、像肿瘤般的组织散发着苍白的光亮,这些瘤状组织曾经使我联想到盲人的点字。这些无机生物原本只是直径三、四尺的能量泡泡,我不禁开始好奇这些隧道到底有多大。
「这里的大小不像你的世界中的大小。」使者说,这个世界的能量是不同的能量,不能与你的世界中的能量相比较,但这个世界与你的世界同样的真实。」
梦的使者接着说它已经告诉过我所有关于阴影生物的一切,就在那次它对我解释隧道壁上的瘤状组织时。我抗议说我虽然听到它的解释,但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因为我以为它们与做梦没有直接关系。
「在这里,在这个领域中,一切都与做梦有关。」梦的使者声明道。
我想要思索为何我会有如此错误的判断,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的做梦注意力开始减弱,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在周围的世界上。我准备好醒来,但梦的使者又开始说话,它的声音带给我力量,我的做梦注意力又增强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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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是用来把做梦者带到这世界的交通工具,」使者说,「而巫士所知道关于做梦的一切都是我们所教导的。我们的世界藉着一扇门通往你的世界,这扇门叫梦。我们知道如何通过这道门,但人类不知道,他们必须要学习。」
然后使者开始解释它以前曾经解释过的。
「在隧道壁上的瘤状组织是阴影生物,」它说,「我是其中之一。我们在隧道中的壁上行动,以隧道的能量来充实自己,而那也是我们的能量。」
一个消极的想法出现在我心中,我实在无法想像这样的一种共生关系。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你当然能学会了解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使者说。
梦的使者似乎在等候我的回答。我觉得它想要听的是我决定要留下来。
18
「每个隧道中有多少阴影生物?」我想要改变一下气氛,但马上后悔问这个问题,因为使者开始详细地报告每个隧道中的阴影生物数目及它们的功能。它说每个隧道都有特定数目的共生个体,都负有特定的工作,来达成所属的隧道的需要与期望。
我不想要梦的使者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我觉得我对隧道生物与阴影生物知道得越少越好。当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瞬间,梦的使者便停止说话。我的能量体震动了一下,像是被拉扯了一下,下一片刻,我发现自己完全清醒地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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