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升起一个月亮,就吃掉一个孩子。
文/尹熙真【1】
“我最近看到那个小男孩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我坐在医生办公室里,无助的说出了这句话。对面的王医生低着头不断用笔敲打着桌子,他的表情有些尴尬,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对不起,我是内科医生,只能诊断出您患有胃癌,其他问题请去咨询相关科室。”王医生边说边站起身,他打开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不过,是往外请。
我有些失望,抓起病例快步走了出去。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我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绿色衬衫的小男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有精神病。心理医生说那个小男孩是我自我保护的形象,就像“幻想的朋友”。所以他才会出现在任何我觉得无助、需要朋友的地方。我假装看不到他,继续朝着门口走去,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疼痛。那种痛,好像将身体扔进了绞肉机,你能切实的感觉到他,却又觉得很麻木。我蹲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肚子,一双白的病号鞋出现在了我的视线。我抬起头,看到小男孩站在我面前,试图将手中的蓝色宝剑给我。
“走开。”我半蹲着推开小男孩,捂着肚子走了出去。
回家的出租车上,我看着医院开的白色药片,想起王医生说我小时候可能有长期服用刺激类精神药物的病史,觉得很好笑。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因为浑身长满长毛发,一直没有被领养。但就是这样,我也算无病无灾、健康长大,哪里吃过什么药物。
回到父母去世后给我留下的房子,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看着被风吹起的灰色窗帘,突然想起了血与冰淇淋三部曲的《世界尽头》。我拿出手机,放了一首《Alabama Song》。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对面,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2】
我被噩梦惊醒时,外面的天刚蒙蒙亮。那种渗入灵魂的恐惧,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但梦的内容,我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我起床洗了把脸,镜子里的我面色枯黄,眼窝也深深的陷了进去。我不愿看到这样的自己,赶紧戴上帽子和口罩,按照原计划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我站在绿树孤儿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味道激起了我儿时的回忆,大脑强烈的抵抗着,我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陈生?”逄院长从里面冲出来将我一把扶住,他担心的看着我说,“才离开这里几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勉强的笑了笑,在逄院长和其他老师的搀扶下走了进去。我迷迷糊糊的回过头,发现小男孩没有跟进来。他躲在门口,一脸担心的看着我。
逄院长办公室里的奖章和奖杯好像比以前更多了,各种荣誉将原本结实的置物架压的摇摇欲坠。我喝了几口水,恢复了一点儿精神。逄院长坐在我对面,一脸慈爱的看着我。
“好些了吗?”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勉强的点点头,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我开门见山的说:“逄院长,我得了癌症。这次回来是想麻烦您帮我查一下我父母葬在哪里了,我想跟他们葬在一起。”
逄院长似乎一点儿都不吃惊,他镇定的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手后走了出去。
他出去后,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了我旁边的窗上。她留着口水,身上满是於痕,看起来十分疯癫。李老师拎着棒子恶狠狠的朝着小女孩走了过来。发现我的那一刻,她收起棒子,迅速的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微笑。我点点头对李老师打了个招呼,小女孩望着我急切的拍着窗户,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我想出去看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刚起身逄院长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3】
“逄院长,我刚刚看到……”我正打算将刚刚看到的场景告诉他。他拉着我的手,让我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咱们孤儿院什么孩子都要接纳,你肯定是看到那几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了。”他低垂着眉,尽量显现着自己的怜悯,“上个月我们的几个老师还被伤到了,现在的工作不好做啊。”
“对不起。”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道歉,不过逄院长好像很满意我的态度,眯着眼慈祥的笑了起来。
“这是你的档案,原本想带你转转的。但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逄院长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我,打开门准备送客。我想到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便强打着精神说:“我不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麻烦您带我转转吧。”
逄院长的脸色一下阴沉了起来,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假笑着说:“好、好,逛逛也好。”
孤儿院的走廊比我印象中还要昏暗,斑驳的墙壁渗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霉斑,墙上挂着的小朋友们簇拥着逄院长幸福的笑着的照片已经泛黄。我停下脚步看着照片,无意间发现了角落里的那把蓝色的宝剑。难道……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我把照片中的每个孩子都仔细的看了一遍。可惜,并没有只有我能见到的那个小男孩。我来不及失望,就听到了小朋友痛苦的尖叫声。我看了一眼逄院长,用尽全身力气循着声音跑了过去。我气喘吁吁的来到地下室门口,将门一脚踹开……
【4】
仪器……很多仪器……透明的针管……棕色的毛发……
我带着零散的记忆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当看到旁边沙发上的逄院长时,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您怎么知道我家的?”我紧张的说。
逄院长放下手里的书,不慌不忙的站起身说:“你是我们孤儿院你的孩子,掌握你的情况是对你负责。”
“地下室!”我猛地坐起身惊呼着说,“刚刚在地下室……”
“地下室里什么都没有。”逄院长强硬的说,“你做噩梦了。”
“噩梦吗……”我抱着自己的腿呢喃着。
“嗯,”逄院长穿着外套平静的说,“你别总是胡思乱想,咱们绿树孤儿院办院五十多年,什么事故都没发生过。不然咱们院也不会获得那么多奖章,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成绩。”
他穿好衣服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摸了摸我的头。他离开后,小男孩再次出现了,他指了指我的衣服。我狐疑的拿起衣服,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小纸条。
小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救我们。”
我的头剧烈的疼痛了起来,这一幕让我觉得莫名似曾相识。我看了看小男孩手里的宝剑,突然想起那好像是英雄之剑。正想着,小男孩走到我身边,将宝剑递给了我。
“我不行。”我蹲下身看着小男孩认真的说,“我快死了,跑都跑不动,不如报警……”
小男孩听到报警两个字,往后退了两步。他摆着手,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着流了下来。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赶紧安慰说:“不报警不报警,你别哭,我去。”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执着的指了一下我手中的宝剑。我看了看桌子上的抗癌药……嗯,豁出去了。反正我也要死了,怕什么!
我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蹬上运动鞋,拿着小男孩的宝剑和一台家庭式录像机直奔绿树孤儿院而去。
【5】
圆月惨白的垂在半空中,将绿树孤儿院照的格外的阴森恐怖。我站在不远的地方,感觉身体莫名的燥热。
“没关系,我可以,我可以……”给自己打完气,我抬着便捷梯走到侧面的高墙,踩着梯子艰难的爬了上去。一束刺眼的白光照了过来,我眯着眼,还没等搞清楚状况就被电晕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间教室里。逄院长和李老师在门口耳语着,我看着掉在一旁的宝剑和被摔碎的录像机,心里忍不住有些内疚。
“都已经送你走了,干嘛还回来自寻死路。”逄院长走了进来,他的表情有一丝嘲弄。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手里的针管,心里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他翘着腿坐在我对面,低头不断的把玩着手里的针管。
“今天是正月十五。”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句话。
“所以呢?”我悄悄的移动着,手上的绳子已经被我挣脱开了大半。
“每升起一个月亮,便吃掉一个孩子……”他抬起头诡异的笑着说,“怎么,不记得这句诗了?”
我的脑袋剧烈的疼了一下,突然想起以前每月正月十五,孤儿院都会消失一名小朋友。老师们总是说他们被人领养走了。所以每年正月十五,我们都会给自己剃毛,悄悄的打扮自己,希望能在这个“领养日”被新爸爸妈妈带走……
“孤儿院这几十年来接收的都是身体或者精神有缺陷,别的孤儿院不愿意要的孩子。你觉得会有愿意领养你们吗?”逄院长托着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那你把他们都弄哪儿去了?”我的浑身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这个嘛……”他拖长了声音,站起来满脸激动的说,“你知道狼人吗?我们马上就要研究成功了!”
“你……你在用孩子做实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原以为他们是虐童,没想到居然是更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
“嘘……”他狰狞的把食指贴在唇边说,“这么伟大的事业,可不要被别人偷听到啊。”
【6】
愤怒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力量,我一把拽开绳子,拿起旁边的椅子朝着逄院长的头抡了过去。他没想到我一个病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倒下时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我蹲下身将脚上的绳子解开,将我的宝剑捡了起来。
我推开教室的门,看到了听到声音跑来的李老师。我对着她跑过去,一拳打在了她的鼻梁上。她的脸深陷了进去,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我用脚狠狠的踢着她的头,在她彻底不动了后,我脱下外套护住胳膊,用胳膊肘将消防器的玻璃砸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斧子。
警报声响了起来,几个体型强壮的老师拎着武器朝我跑了过来。《Alabama Song》在我耳边响起,此刻的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拎起斧子,发疯般的砍向所有攻击我的人。我的头不住的疼着,小时候被他们注射药物,被他们囚禁在笼子里,被他们脱光绑在机器上做实验的记忆一一涌现,我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致。我蹲下身,狠狠的锤了一下地,水泥地瞬间裂开了一条宽缝。周围的敌人们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我看着自己长出利爪的手,朝着月亮嚎叫了起来。
“我成功了,我会赢得诺贝尔的!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快查他的编号,快查他的编号!”逄院长满脸是血,失心疯般的叫嚷着,他的笑声十分的刺耳。我扑过去——我没想到,我居然可以跳那么高、那么远。我将他扑倒,张开獠牙撕扯着他的皮肤。逄院长一直张着血肉模糊的嘴笑着,我将手伸进了他的胸腔,一把将他的心脏掏了出来。
敌人们拿出电击网朝我扔了过来,我站起身,身体里的骨头迅速的扩张着。惨白色的月光下,是我逐渐变大的影子。我撕开电网,将这些恶人全部撕成了碎片。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已经重新变成了人的模样。小男孩露着豁牙,开心的笑着。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后院,指了指地下。我点点头,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铁锹铲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件跟小男孩身上一模一样的绿色衬衫出现了,我蹲下身将衬衫扒拉出来,看到了衣服下的尸骨……
【7】
小男孩在我的记忆中渐渐鲜活了起来。他比我晚来半年,总是偷偷哭。我们曾经偷老师的手机报警,可警察并没有来。我们被分开关在小黑屋里整整一个星期,差点死掉。
他叫严旗,他一直穿着那件绿色的衬衫,他是我的好朋友。后来,他在领养日被“领养”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给我了这把英雄宝剑。再后来,我在药物的作用下,再也想不起来他了……
整整一夜,我流着泪挖出了一百多具小朋友的尸骨。而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小男孩流着泪,拉着我走到了地下室。我踢开门往里面走去,透过两遍的铁窗,我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各种人体实验室。
最后,我推开了尽头写着“样本”的屋子。我打开灯,亮光一点点往里面延伸着,两边的笼子出现了。笼子里,都是5-16岁的孩子。他们长着和我一样的毛发,浑身於痕,看不出一点人的模样。他们赤裸着身子,有的害怕的往后缩着,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像狼一样呲着牙低吼着。小男孩带着我一步步往里面走着。我攥紧拳头,不忍心再看。
“我会救你们出去的,我会救你们出去的……”我蹲在悄悄往我口袋里塞纸条的小女孩面前,满脸泪痕的给报社和电视台打了电话,在媒体发了紧急报道后才报了警。
整个中国轰动了,他们称之为“血月狼人复仇事件”。报完警后我就离开了,小男孩也再没有出现过。警察在后院挖出了全部的378具尸骨,地下室的孩子们被政府分批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半年后,我在即将死去时,听电视说被安置的孩子们多数因后遗症而去世,活下来的孩子表现出了强烈的社会不适症。
“人生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惨的人好像只会更惨。”我对着走进来的王医生笑着说。王医生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的检查治疗效果。
“你身上的毛都因为化疗褪掉了,还挺帅的。”王医生难得的跟我开了一句玩笑。作为一个病人的敏感,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没几天了。
“王医生,你给我做了这么多检查,就没发现我不一样的地方吗?”我眨着眼调皮的说。
“嗯?”王医生愣了一下,他想了半刻说,“你的抗药性比正常人高很多,激素水平也不一样。但其他都很正常。”
我狡黠的笑了一下,那一刻,我好想告诉他我其实是狼人,拯救了绿树孤儿院的,最后的狼人。
又一个月圆夜,我爬到医院楼顶对着月亮发出了嚎叫,我在城市里肆意穿梭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想去看看孩子们。然后躺在我父母的坟墓旁,作为一个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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