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的秘密

作者: 烟火易谋生 | 来源:发表于2021-11-05 11:06 被阅读0次

    最后一抹太阳一点一点从缇河的画面消失,只留下小桥上老李头忽明忽暗着手中的烟。

    “老李头,又给这猫着呢,该回家吃饭了。”路过的老张说。

    “这就走。”老李头挪动着蹲麻的脚回道。


    老张家在桥南。

    老李家在桥北。

    桥南的老张家一片炊烟袅袅还未散,桥北的老李家在暗里只有一片轮廓。


    “他爸,回来了。洗手吃饭吧,都等你呢。”老张媳妇贴心地接过老张手里的农具。

    “碰见老李了,聊了两句。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冷了,天晓得,再这样下去他抗不抗得住。”老张一阵唏嘘。

    “你说这老李,平时说啥都听,就是蹲桥头这事劝不得,一劝还急。都二十年了,他那不孝子,要回来早回来了。但凡那孩子有一点良心就不至于他娘死了,都不回来。真不知道老李想啥呢!”


    老李想啥呢,老李这会正在想给老婆孩子做什么吃的。昨天村子的亮娃子给老李一条鱼,老李就打算今天做个鱼汤。一大早他还特地去地里掐了点香菜,又拐去村中间的小卖铺买了块豆腐,准备一起炖炖。

    备好料,坐锅倒油,等火起来,老李头将鱼沿锅边轻轻地滑了下去,鱼入锅后滋溜一下,冒起一阵白烟,老李头用手扇了一下,又吹了口气。约莫两三分钟,老李头给鱼翻了个面,又煎了一小会,放入调料,不大会屋子里就飘满鲜美的味道。

    趁煮汤的功夫,老李头在桌上摆好三副碗筷,又切了一根酱红萝卜,滴上几滴香油,香油在红红的萝卜上打转,儿子打小喜欢这鲜嫩脆的味道,老李头没少腌制。忙活完这些,他拧开桌子下面的酒坛,用勺子打了二两酒。盛出鱼汤,把鱼也端上桌。

    大黄闻着味跑过来,趴在老李头脚边,乞求地摇着尾巴。老李头找出它的盆子,给它鱼汤泡馍,大黄欢天喜地地吃起来。

    “娃他娘啊,吃吧,亮娃子昨天钓了好几条鱼,分了一条给我。尝尝今天这汤咋样。”老李头邀功似的说。

    “儿子,你吃鱼头,说起来咱家就你会吃鱼。那鱼刺到你嘴里,你那舌头一卷就能挑出来。”

    “今天咱爷俩喝点,以前不让你喝,现在咱俩喝个够。”

    老李头说着说着,月亮倦了,灯火似乎也睡着了,没了颜色。老李头听见大黄“汪汪汪”冲他叫着,他用手去摸大黄的头.......


    老李头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被罩,老李头觉得这里的味道也是白色的。

    老李头抬了抬手,手上插着一个针一样的东西,还有长长白色的线,连着透明的白色瓶子,有白色的液体顺着那条线滑下来,流进他的身体。

    像极了那条滑进锅里的鱼,老李头想。想这些的时候老李头想翻身,又觉得翻身好像更似那条鱼了,他就转移注意望着窗外。

    窗外其实没什么,只不过是几棵光秃秃的树,好像有个树枝上孤零零地站着一只鸟。那鸟似曾相识,老李头想。

    老李头想拔掉手上的针,凑过去看看的时候。

    吱呀一声,门开了。

    老李头看见瓜娃子走了进来。

    纠结啊,真的好纠结! 老李头挣扎着想说上两句狠话,比如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什么的。可那想凶狠的眼里却写着幸福,那幸福还不是一般的幸福,分明已经幸福到了极点了。

    老李头感觉自己身体燥热,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最后所有的一切化为轻轻的三个字“瓜娃子”。他轻轻地喊着,好似声音大了会把瓜娃子吓跑。

    李老头还记得瓜娃子走的那天,大雪。

    村子和路一片洁白,平整,如一页干净的书。

    瓜娃子跪在地上,像是在那空白的一页书上写字。瓜娃子写字用头,好似那雪很硬,瓜娃子好用力。

    瓜娃子一边写一边退,好像是写反了方向,老李头想。

    等到瓜娃子九叩三跪之后,他好像写完了,身影却越来越远,只留下瓜娃子的声音。

    瓜娃子说:“爹,娘,儿子不孝,不能给爹娘养老了。一跪,我心里有愧!二跪父母恩,定不忘爹娘教诲!三跪求爹娘,照顾好身体,幸福安康!”......


    “大爷,大爷,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个穿白色褂子的医生问他,和声细雨。

    “没事啊,我好着呢。”老李头回答。

    “是啊,我好着呢."老李头自言自语。

    “老李啊!没事,别搁桥头晃悠了,儿子要回来还找不着家么?”

    “可拉倒吧,你没事不是还搬个凳子坐在门口,还给那说门口的太阳暖和。”

    “汪汪,汪,汪汪汪....”倚在墙边的大黄朝远处叫着,院子里的俩人沉默了,只剩下影一个,又一个,双双掩面,有人和泪在写字。

    “没事就可以准备出院了。”医生一边给老李头拔针一边说。“对了,你老伴呢?”

    “啊,老伴啊,十年前,她说累了,要休息休息,说一会就醒,我等她呢!” 

    医生尴尬地摸了摸头皮,又轻声问:“孩子呢?”

    “你说我儿子啊,不孝。这不是个秘密。我这一辈子就生过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就是我的独苗。 我们家是农村人家,从小穷的叮当响,连饭都吃不上。可是呢?我这个儿子从小聪明,脑瓜好使,十几岁就已经开始自己种地干活赚钱了。 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总之就是越长大就越不像话。 不像话也就算了,可是他二十多年前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李头说这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摸兜,等拿出一根烟夹在手里又意识到这是医院,讪讪放下。

    老李头望向窗外,树枝上站的那只孤零零的鸟扑扇着翅膀来到窗前,仿佛正在寻找一个温暖的怀抱。 "啾~~啾~~" 它声声叫着,好像在呼唤谁的同情和怜悯,又好像在诉说什么。

     "啾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

    声音远去,那只鸟也消失在天际。


    瓜娃子走的时候故乡的鸟儿正离开故乡,飞向过冬的地方。

    老李头发现有一些留了下来,比如村外的那只红野鸭,它把家从树洞挪到了土洞,小心翼翼地孵小家伙。

    天气转暖地时候,故乡的鸟回来了。红色的野鸭孵出了小野鸭,这些小家伙已跳出洞,在水里游泳了。

    念子未见归的老李头在桥边捡到了大黄,那时候大黄好像刚从冬眠中苏醒,沿着河缇岸边一晃一摇得从黄昏走来。沾了满腿泥泞的大黄,费了老李头好大的劲。捣鼓了半天才给它洗干净。大黄聪明哦,转着圈地围着老李头瞎撞,好像要跟他亲近哩。

    瓜娃子走的第二年,村南头的河岸边多了个小小的土包,瓜娃子的娘睡在那里。村里的半大孩子有时会围着这块土包叽叽喳喳的,有人还用手去扒拉那块土包。 老李头就捡起树枝追啊,追累了的老李头就躺在土包上,有时落叶正好飘在眼前,老李头就接着放在鼻尖闻,又放进嘴里咬了咬,老李头一边咬一边默默掉眼泪,叶子苦啊,难吃。老李头想着,头更低了,等他的脸挨着那土,他觉得那土既暖和又安全。


    老李头这一等,等了二十多年。 老李头想要是瓜娃子成了家,小孙子也差不多长大成人了。 

    有一天,老李头正坐在桥上的石凳上打着哈欠,看起来十分的困乏。整整三天了,这三天中,他一直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状态之中,总之就是睡不够觉,而且总感觉自己的心神十分的疲惫。睡梦中他总感觉瓜娃子在叫他:"爹,我回来。”老李头猛地从石凳上起来,眼前有个陌生汉子,那汉子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你是谁啊?”老李头问。

    “爹,以后我就是瓜娃子。”那汉子说。

    真正的瓜娃子还是没能回来,老李头怔怔地望着缇河尽头,好像瓜娃子在遥远的某处,在某处微笑着。

    老李头抱着那个盒子,像是抱着瓜娃子,梦里的声音响起:瓜娃子说爹我回来了,他的身体也似乎只是睡着了。


    老李头像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就只剩他自己了。

    他手里捏着一个单子,单子上写着医药费二百六。

    老李头找着那医生问:”医生,可以把药去了么?”

    医生看着老李头答:“您家有什么困难么?我可不可以帮你?”

    ”"不是,不是!"老李头赶忙摆着手回答道:"不用麻烦您,就是昨晚上喝酒太猛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但是也得注意休息,毕竟你也是一个老人了。”

    “好的,谢谢医生。”

    老李头回到了王缇,大黄远远地朝他跑来,他就像散了个步回家。

    院子里洒下阳光,照着光秃秃的树和斑驳的房子,在那光影里他的眼睛不自觉得像是长在了瓜娃子曾住过的屋,门上是一把生了绣的锁,锁着得是他和他一生的秘密:一个小铁盒和一个写有保密条例的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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