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钟是个命很苦的孩子

铁钟是个命很苦的孩子

1

铁钟，不是钟，也不是铁钟，这是一个孩子的名字。

也许你听过很多孩子的名字，但是在九零后里你很难找到狗蛋、毛蛋、阿铁之类的名字，即使在农村也很难寻到。

可是1993年出生的他，就叫铁钟，如果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忽然会发现他老太的睿智，老太给这个孩子取名的时候，希望孩子的命可以好一点，可以平安过一生。

铁钟的命苦到什么程度，外人无法体会，可是我的笔端能诉诸万分之一便是好事了。当我们抱怨生活、出生、工作，甚至自己的时候，有的人只要能喘口气，只要能活着，就是全家的渴望了。

铁钟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在小学的学堂里念书识字，我喜欢拨弄他圆润的脸，还有月牙一样的眉毛，他长的极好，浓眉大眼，皮肤白皙透亮，如握住他胖嘟嘟的小手，感觉柔若无骨，满是天使的味道。

这样温馨的画面并不多见，他躺在茅草房子的席子地面上，夏季炎热到呼吸都是汗水，铁钟光着身子，安静的趴在席子上，好像地面无比凉爽似的。

我和他学，趴在地上，我歪着头看他，他却睡着了，身上湿漉漉的。我摇起蒲扇，一不小心拍到他的头，他没有惊醒，仍是睡着。

这样的炎夏，无比的寂寥，我想丢下他，去河里扎一个猛子。

我放心不下，母亲看我热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便从铁钟奶奶那里拿来红色的大红木盆，装满了水，让我躺进去。

我还没有躺进去，铁钟便醒了，我把这玩水之乐让给了铁钟。

他仰卧在水盆里，双脚往上倾斜的放在盆口，脸上洋溢着快乐，他用水扑腾出许多水花，溅在我的脸上和脖颈，我对他笑。

2

不知不觉，夏天就过去了，秋风扫起地上的黄叶，大雁一会儿要高飞避冬吧。

我想起好久没有见到铁钟，又央求妈妈去铁钟家，去看看铁钟。

铁钟会在地上连滚带爬，满脸灰尘，脖子上好像带着个黑项圈，好几天也得不到洗澡的机会。

一天夜里，铁钟从草席往门外爬，铁钟妈妈抱住铁钟咯咯的笑。夜晚的月光很美，照着屋外的路，路好像铺上了一层银光，精神本就不正常的她，抱着铁钟一路向北，北边有一个圆圆的水塘，那个水塘很深很深，人若跌进去，水一定淹没头顶。

那天夜里，她就抱着幼儿走到了池塘边，池塘里有明晃晃的影子，那影子好像是她多年的梦境，她由笑转哭，孩子在其母亲的怀里不安的摆手哭闹。

池塘里水也许是听懂了母子的哭泣，张开双臂想拥抱她们，她颤巍巍的站起来，站在池塘外，她嘴角荡漾起一圈诡异的笑。

孩子的哭声大而响，铁钟奶奶眼皮跳了一天，夜里无法安睡，影影绰绰的哭声冲到她的大脑，她飞一样去池塘边，她抱住媳妇，大呼救命，这一次的意外，铁钟奶奶吓坏了，可是铁钟妈妈还是没事人一样。

幼儿铁钟照常扑在母亲的怀里，用头使劲的蹭她胸口。

铁钟奶奶一把抱走了铁钟，从此晚上她抱着铁钟睡觉了。

精神恍惚，偶尔从墙上拽下一块泥巴的铁钟妈，把土塞进嘴里，满嘴泥土，眼神怪异。她开始不吃饭，不喝水，一天天干瘦下去，直到一天早晨，太阳晒进草房里，她没有像往日一样，打开木门，坐在门口晒太阳，她去了，去找丢失的自己了吧。

铁钟爸没有哭，他傻傻的抱着铁钟，对着无尽的落日余晖，长长地叹了口气。

3

铁钟屋前屋后的爬，抓到什么都往嘴里放，铁钟奶一个人忙家里家外，还有一个久病的老伴，她脾气越来越暴躁。

铁钟爸喜欢喝酒，每喝必醉，没有目标，可能也没有理想，抱着锄头也能喝一口酒。

已经一岁半了，铁钟会走了，和同龄孩子相比，他瘦，他小，营养不良是主要因素。

他扶着红色板凳站起来，嘴角是红色板凳上的油漆，只要给他饭，他自己能把自己喂饱，绝不需要任何人来喂他。

他吃饭快，而且珍惜，若有一粒饭掉地上，都会立刻蹲下来捡到嘴里，没有任何人给他念过“粒粒皆辛苦”的诗句，他用一年多400多个日夜学会了生存。

没有母亲的爱，父亲的爱也给的很少很少的铁钟，靠着老太给取的名字顺利的学会走路、吃饭、穿衣和独自玩耍。

时光一如既往的快，当他快5岁的时候，家里发了大水，他坐在洪水上飘摇的小船上，看着满眼的水，还有飘在水上的尸体，他一点也不怕。

他从不问十万个为什么，他只想吃饭，只想长大，只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

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铁钟爸在厂房的配电房里，永远的睡着了，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也没有只言片语留下。

孤苦伶仃的铁钟，看着家里的奶奶哭成了泪人，看到病床上的爷爷双手捂着眼睛，他靠在门框上，眼圈泛红，他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了六岁，可以上学了，他背起了奶奶缝制的手帕书包去了学校。

可是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再也不愿意去了，孩子们嘲笑他没有父母，他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一双爸妈陪同，报名、领书，他突然觉得心虚空了，被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掏空了。

他躲在草席边，将木门紧紧的关上了，他哭的没有声音，他心里开始有了疑问，他是谁？

4

铁钟到了八九岁，可以给家人拔草放牛，奶奶总是又爱又恨他，整个家庭，只有铁钟一个希望了。铁钟放牛的时候，牛在草坡吃草，他躺在闸下想许多心事。

铁钟的爷爷很少说话，说话也耗费体力，身体的病痛来的如洪水猛兽，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医治他的病，他躺在小木床上，和着日月风雨变的越来越瘦削，他快融入到日光里。

没有人和铁钟说话，也没有任何可以读的书籍，他抱着褴褛的衣衫，望着屋顶透下来的繁星进入睡眠。

下雨的时候，家里四处都是雨水，没有一处不漏的，铁钟却喜欢风雨四起的日子。他抱着盆，倒水盆里的水，听雨灌满盆的声音，觉得生命终于有了声音。

就在雨后天晴的早晨，铁钟的爷爷再也没有呼吸声了，他瞪大着眼睛，他不放心幼小的孙子。

铁钟的奶奶没有哭，她一边骂，一边给铁钟的爷爷换衣服，她找遍了破箱子里的所有褂子，翻不到一件完整的，她抱着烂衣服，眼泪倾盆而下。

铁钟扶起奶奶，也扶起自己心里的软弱和害怕。

田地里多了一个孩子的身影，他耕地，手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又起，结成了厚厚的老茧，他幼时白嫩的脸，变的黑红，好像烈日渗进了他的脸庞。

他的奶奶，腰开始变驼，他拉着架子车，扶着奶奶看庄稼，十几岁的时候，他想到外面打工，他要赚钱，他要给奶奶买一件新衣服。

师傅带着铁钟到了发达的城市，铁钟个子小，年龄小，没有工厂要他，他去了邻居干活的工地，日日机器轰鸣，营养不够体力消耗，身高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发觉日子还是一样，没有更苦了，拿到几百元钱，他跑到集市，买了一件最红的开衫长褂，老板看到铁钟手里攥着的钱，就开足了价格。

铁钟拿到褂子，交了钱，满心欢喜的回了家，他的奶奶拿起拐棍打了他一顿。

一个嫌他瞎胡闹，耽误了工地的活，一个是村头就有这样的褂子，便宜的多。

铁钟捂着头，请奶奶穿上，奶奶硬是穿上了，片刻脱了下来，她把褂子折叠好，铁钟去打工的日子，她每日拿出来看看那红红的褂子，想想铁钟到了十六七岁，该说媒娶亲，又是皱眉又是叹气，谁愿意嫁给自己的孙子，又穷又小，命又苦，人又傻呵。

想着想着眼泪就滴到红色褂子上，泪水带着愁苦，铁钟的奶奶没有多久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红色的褂子还压在枕头下面，下面还有许多一块、两块、五块、十块的钱，她想给孙子讨老婆，这成了心病，加上一生的坎坷和压抑，永远的离开了人间。她活着的时候说，苦瓜苦吧，黄莲苦吧，可是那些都算什么？

谁有她的命苦，谁有铁钟的命苦呢？

5

曾经听人说过，如果要让一个人成功，必然赋予他不同寻常的经历，可是铁钟一直没有成功，他能活着就是最大的成功。

谁能想到只要一息尚存，需要举全家之力，需要全家的生命来维持一个生命的成长。

贫穷、苦难、坎坷，还有数不尽的意外，铁钟他活了下来。

今年他刚满25岁，当我听到他有了恋人，我几乎要泪眼模糊，终于有姑娘慧眼识珠，终于有姑娘不要彩礼，什么也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未来的路一定很苦，可是铁钟说，他会好好的。

我怎么能不相信他，他肯定会好好的，就如那长年累月，在寺庙鸣响的钟声一样，是铁是刚，是百炼而成的生命，这样的生命多么珍贵，带着血和泪，不断提醒世人，我们生活的环境是多么好，可是我们又做了什么？

铁钟，永响，每一次敲击，都在叩问我的心灵，我会想起某个夏日，躺在红色大木盆的婴儿，他对我笑，我对他笑，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都如钟声过而，永远记得，生命眷恋人间，眷恋土地，还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