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叫我胆小鬼。
应该是七岁时吧,那一年我爷爷忽然过世,可能是第一次看见死人有点受惊吓过度,我忽然变得神经兮兮起来,我告诉大黑,他上厕所的时候,有一位披头散发穿白衣服的女孩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她的头发很长,特别长,而且貌似一直在生长,她的指甲很黑,特别黑,几乎与粪坑里风干了的排泄物一个颜色,她在靠近大黑。
大黑说我是贞子看多了,并把我这一神神叨叨的毛病告诉了小伙伴,告诉了我爸妈,告诉了老师,当然,大人们不会觉得有什么,童言无忌嘛,反倒是小伙伴们,都不喜欢跟我玩了。
从那以后,我就意外的留有了很严重的黑眼圈,夜里经常失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们说我被吓到了,被自己的幻觉吓到了,我胆子太小了,但我的心里却一直有一个疑问想问大黑,贞子究竟是什么?
我第二次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是在八岁,那年,我和二胖一起去他家玩,走着走着就发现一只狗狗一直在跟着我们,一只,两只,三只,狗狗越来越多,二胖手里拿着小霸王游戏机玩的开心的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根本没有看到甚至没有一丁点察觉身后的异样。
我恍然大悟,我又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于是,当二胖回到家,我看到了它,它是什么呢?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它长了一颗似狗非人一般的脑袋,硕大的,肮脏的,令人作恶,它的身体似人类但要比人类纤细很多,它留有一颗狗尾巴,从它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它在流泪,沮丧而不甘。
我问二胖,你家什么时候有长相这么奇怪的亲戚? 二胖说我神经病,用一根竹签将案板上的狗肉串了起来,用以晚上烧烤。
怪物也拿起了手中硕大的钢丝,居然猛的插入炕上正在熟睡的二胖爸爸的头上,我大惊失色,想叫,但是吓得没叫出来,奇怪的是,二胖爸爸依旧睡得香甜没有任何反应,况且整个过程一滴血都没有留。
我开始觉得,这可能真的是我的幻觉,毕竟我之前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踏实了,也放心了许多,我甚至大着胆子和自己说起来话。
“嘿,天堂说不定是一个比人间更好的地方,何必呢?”
可是第二天,二胖爸爸就死了,原因不知道 大人们也不让瞎问,我只记得他出殡的那天,全村人都穿着白色的大褂,满天都飞舞着黄色的铜钱,哭的撕心裂肺,惨绝人寰,我一开始不想哭,毕竟与二胖的爸爸交集甚少,平时见面也仅仅是打一个招呼,不算太熟,可是受环境的影响,最后也慢慢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哭着哭着就看见那个小男孩了,原本在人山人海的地方我看不见矮小的他,只是他穿的衣服实在是太奇怪,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慢慢靠近,笔挺的五官精致的衣服逐渐清晰起来,可那身衣服明明就是.........寿衣?
他递给我一块手帕一样的东西让我擦泪,我嘴上说着谢谢,手上确实在没勇气去接,他就忽然消失了,就在我的眼前,悄无声息,自然而然的。
我回去之后没有跟他们提起过二胖家的那只怪物和消失的小男孩,我知道没有人会信,一切都会被冠以幻觉来解释。
后来我在三叔家的一张全家福里看到了出殡那天穿寿衣的小男孩的照片,和我一样大的年纪,听说在水库和小伙伴玩钻水泥管子游戏时淹死了,三叔痛失独子,从那以后一蹶不振,地里的庄稼都荒废了。
我说:“三叔,你别伤心,我看见过他。就在二胖爸爸出殡的那天。”
三叔没有搭理我,他一定是不信,可是对独子的回忆却像他嘴里每时每刻叼着的香烟,怎么戒都戒不掉。
我又病了,回到家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一开始还有几个同村人怀疑我是开了阴阳眼,可是大多数开天眼的人都成了大仙儿或者算命的,哪有几个把自己吓个半死的?最后他们总结,我还是因为胆小被吓掉了魂,才会产生诸多幻觉 于是大人们请了好几个大仙做法,我们这里管这个叫招魂,大人们觉得我是被死人场景吓丢了魂魄,他们说我是胆小鬼。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去上过学,而如今,我已经14岁了,我自闭,抑郁,与世隔绝,我想我应该是疯了,我不喜欢见任何人听任何事,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什么都不做。
家里人每天都会找大仙和医生来医治我,他们知道我是从小受到了惊吓,变得精神萎靡,神志不清,他们说我的胆子太小了,太脆弱了,几乎再也经不起任何荒诞离奇的错觉,所以干脆封闭自己,隔离自己,从城里来的心理医生说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行的,要试着与人接触,和人交流,这样才能慢慢走出内心的阴影,于是我被赶出了家门,被迫与同村的伙伴们一起游戏,天黑后才能回家。
就这样 我和大黑,二胖,虎子在村口的小树林旁边又一次相聚了,几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出家门这么长时间,大黑高了,二胖又胖了,虎子还是老样子,事实上他的老样子,我还真有点记不清楚。
“不如我们玩捉迷藏吧,这么好的地方不能浪费了。”大黑打趣的说。
“让胆小鬼跟我们玩捉迷藏?吓到口吐白沫怎么办?”二胖还是那么喜欢取笑别人。
“小子,敢跟我们一起玩吗?”虎子一脸轻蔑,瞧不起人的样子一如往常。
“可以啊。”阳光太亮,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在树林被光线挡住的阴暗处,我听见了久违的脚步声。
“祈祷不要输哦。”大黑攥起了拳头。
我忽然感觉一阵阵的紧张,或许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轻轻的扭动了下自己的脖子,忽然觉得胸口一颤,毛骨悚然。
脚步袭来,贞子,怪物,小男孩,原来他们都在,他们躲藏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它们来了,我能够感觉得到,久违的,兴奋的,我看到漆黑中的眼睛在对我说话,在于我诉说。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痛苦的呻吟着,我知道他们听不见,没有人能听见,可是捉迷藏的游戏仍然在继续。
“胆小鬼,还没开始玩就已经吓的受不了了?”他们只看到我因惊吓无助的颤抖和啜泣,他们看不见我能看见的东西。
石头剪刀布,我来抓人。
1,2,3,4,5,我转过身,仅仅五个数的功夫,硕大茂密的树林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他们一定是进了山洞,我是胆小鬼从不敢进去,他们清楚的。
“来抓我啊,我知道你不敢进来。”大黑就站在山洞口,里面一片漆黑,等我慌张的跑了过去,他就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二胖和虎子都在里面吧,你们知我不敢进去,你们赢了。”
洞穴里面传来了欢呼声。
“可是你们永远也出不来了。”我沮丧而又无奈的坐在青石板上,洞中一片死寂,万籁俱静,只有溪水不时的打落在石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大黑之前有一个妹妹,因为家里的重男轻女,大黑从小就被灌输了错误的思想,女人是愚蠢的,下等的,不配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大黑经常打妹妹,不止一次的虐待她,甚至不给她饭吃,直到有一次妹妹实在饿的不行,拿起了放在灶台上的老鼠药。
“哥,这是什么?能吃吗?”
大黑觉得有趣的事情要来了。
“能吃。”
大黑欣喜的看着妹妹吞了下去,当时的他或许只是想恶作剧一下,他没有想到,这成了他与妹妹,最后一次的谈话。
贞子告诉我,她终于可以和哥哥再次相遇了。
二胖家里是卖狗肉的,二胖爸爸每天的工作就是十里八村的搜罗各种流浪狗,然后将他们抓捕,扒皮,上称拉到城里,为了保持肉质的鲜美和口感,他们习惯于活扒狗皮然后折磨致死,每日每夜的做活,人手不够,小小年轻的二胖也时常帮忙,听着狗狗们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也慢慢的变得麻木,变成了习惯。
他们杀过的狗,真的比我们吃过的肉还多。据说二胖爸爸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面目狰狞,表情痛苦,像一只.......被扒了皮的狗。
大人们不告诉我,是怪物告诉我的这些,坦白讲,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怪物到底是什么,后来我也不想了,怪物或许就是怪物,一只关于狗的怪物,在这个世界上,扭曲的存在着。
还记得那个穿寿衣的小男孩吗?其实当年虎子要他下水钻水泥管子的时候,男孩是不打算去的,他牢牢记得我三叔说过的话,管子里水流急,在水里磕到碰到哪里可就危险了。
“胆小鬼,大家都下水了,唯独你不去?和你爸爸一样都是胆小鬼。”虎子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三叔的胆子在村子里是出名小的,怕老婆,遇见汽车老远就躲开,喜欢谨慎行事,打牌赌钱超过一块钱的打死都不玩。
男孩怒了,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浑身发抖。
“我爸和我都不是胆小鬼!”
“那你下水啊,证明给我看?”虎子步步紧逼的激将法起了作用,而堵着气下了水的男孩,果然就意外似的再也没有出来过。
男孩说想再见一面三叔,可是或许真的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所谓阴阳两隔,人死不能复生,他的怨恨化作灵,来到了我的跟前。
我忽然感觉不是那么的害怕了,可能是害怕的有些麻木了吧,大黑,二胖和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消失了,跟随着三只怨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谁对谁错,空气中,山谷里,一个声音不断的在我的脑海中想起:“嘿,天堂说不定是一个比人间更好的地方,何必呢?”
是我说的话,从音调,到语气,一丝没变。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整个天地都发生了斗转乾坤般的旋转.........
我不知道令我恐惧这么多年,逃避和压抑着的,到底是鬼,还是人?罢了,谁让我是胆小鬼呢?有时候人比鬼复杂,有时候人比鬼可怕。
我醒来的时候,爷爷正坐在床边边抽烟边看报纸,零零星星的烟灰掉在我的脸旁边,整个屋里都是刺鼻的香烟味。
我说:“爷爷,大黑二胖和虎子,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他们去哪了?”爷爷一脸不解。
“我们不是去玩捉迷藏了吗?他们回来了吗?”
“捉迷藏?你不是一直在这里睡觉吗?斌子啊,又产生幻觉了?等哪天让道士们再过来给你做做法事,你呀,这病越来越严重了。”爷爷边嘬着烟边慢慢的自言自语起来。
我整个人懵在了那里,心情随着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是梦吗?真好,幸好只不过是一个梦。大黑,二胖,虎子,你们都在。
可是爷爷,不是七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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