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陵之元贞

作者: 阿云西瑛 | 来源:发表于2018-06-05 20:32 被阅读83次

    人间烈火,莫若元贞。

    三月的阳光斑斑碎碎撒在李茂贞的陵园里,顿时感觉到一股肃阴之气徘徊其中,目之所及的神道,山门大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静然。

    这将是我工作的地方,以后的每个日月,我都要陪伴着两千年前的李茂贞陵寝生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大唐秦王陵已经不再是李茂贞和夫人的安眠之地,早已被作为景区对外开放,我来这里做景区讲解员的第一天,就听闻一件新鲜事,“元贞恋爱了。”

    第一次听说元贞,是因为同事们说他有了一个女朋友,那是我刚来秦王陵的第一天。

    一个大男生,有女朋友,这是多正常的事儿,但从同事的口中说出,变了一个味儿,让人觉得,元贞好像不应该有女朋友,或者说,他有女朋友,很奇怪。

    元贞一米七六的身高,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皮肤白红,微微有些发胖,光头,戴着一顶翻檐帽子。

    他最喜欢穿一件过时的黑色燕尾服,有时还会带着一副黑色框子的近视镜,总把自己打扮的像个舞蹈家似的。我对他的深刻印象,来自于他的穿衣风格,和语言风格。

    他很逗弄,总是一张口,就是一句至理名言,或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段子。他并非摘抄,很多出自于他自己的创作。

    他独孤,忧郁,不太合群。

    在秦皇陵最有才华却不受人重视,做着最苦,最累,最脏的活——打杂。那里的人都不太喜欢他,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每天早晨七点钟,他扛着数把彩旗,向景区正门的土坡上奔去,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便把秦王陵大路两边,插上颜色缤纷的旗帜。

    秦王陵地处山坡顶,时常有风,雨水较少,眼望四野,田埂交错,全是绿油油的麦地。

    灶房七点二十准时开饭,元贞总会掐着点,在分针指向十九的时候踏进房门。他自带了一个黄色搪瓷大碗,和民工吃饭用的那种一模一样,可以盛很多食物,他一次性,能吃两碗。

    他不是秦王陵的唯一男性,却是饭量最惊人的一位。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身材,甚至多吃两碗饭,也不会因此发胖很多,相反的,他经常会说肚子饿,同事们不得不怀疑他的胃。

    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他经常独自一个人在宿舍看书,千奇百怪的,还有一些稍微黄点的,比如《金瓶梅》。

    他经常去火车站的书摊上看书,去歌舞厅跳舞,对,他在一个叫月亮湾的舞厅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比他大一岁,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和他谈话很投机,遭遇有些相似,可以用一句诗概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个女孩叫朱莉,一米六二的身高,大眼睛,白皮肤,嘴唇右下角有一颗痣,她大大咧咧的在迪厅最不显眼的灯光下站着,她没有舞伴,也没有钱,穿着一双很旧的黑色细高跟。

    元贞仍旧穿着过时的黑色燕尾服,戴着宽边蒙古草原帽,他在舞厅里转了一圈,想找一个样貌好看,个子不低的单身女孩跳舞,他在那盏不起眼的灯光下发现了她,一个孤单又落寞的女孩。

    元贞眼里大放光彩,慌忙走了过去,腼腆的笑着说,“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朱莉有些小小的惊喜,大概终于有男生约她了,便很大方的说,“当然可以。”

    元贞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再加上腼腆的性格,有点紧张,跳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朱莉的黑色鞋子,急忙说了句,对不起。

    朱莉也不在意,问他叫什么,在哪里住?做什么工作?

    元贞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叫元贞,元禛的元,忠贞的贞,我在秦王陵住,工作还在秦王陵!”

    朱莉被惊到了,对秦王陵特别感兴趣,不停地追问,那是什么地方,工作待遇怎么样?她更关心的是钱!

    等两个人聊熟了,朱莉开口问他借了二十元钱,她说她出门忘记带了,他不假思索地借给了她。

    第二天,秦王陵五点半清场,六点关门,元贞不等晚饭,直接下了山,去了那家月亮湾歌舞厅,朱莉来的很早,还了他的钱,两个人继续跳舞,继续谈文学,谈名人。

    本来以为他们可以恋爱了,可没过几天,朱莉从元贞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那是他给了她两千块钱以后。

    元贞是善良的,总说他没有女人缘,这是真的,事实也是如此。那些女孩子们在他的世界进进出出,却从不驻留。

    我一下子便对元贞感起了兴趣。为什么没有女孩子愿意做他的女朋友呢?是不是因为他的性格问题,还是嫌他穷?

    答案是一定的,他很穷!

    他是一个孤儿,在四岁的时候,父亲在新疆修路,死在了戈壁滩上,妈妈便改嫁。他跟着年迈体弱的奶奶生活到十二岁,奶奶过世了,他又成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妈妈得知后把他带走了,可是,好景不长,在他十五岁那年,又无情的将他赶出了家门,据说,为了讨好继父。

    他在兰州一路流浪,经亲戚介绍,当过拉面馆的小工,还下过煤窑子,一路辗转,在火车上认识了赵经理,被他带到到了秦王陵。

    他很满意这里的环境,无拘无束,有住有吃,非常自由,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只是工资,非常的低。还需每日干些苦力杂活。这就好比,用最低廉的成本,养活了一只随时出力的牲畜。

    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随着年龄的增大,就想交一个女朋友,他的人生最终奋斗目标,也是想要交一个真心的女朋友。

    然而在别人看来是非常简单的事,对于他来说,又非常的奢望,因为他很穷,他没有房子,没有钱,又不能刷脸。

    他就像一个小丑,自导自演,跳着别人不知的舞。他会朗读一些自己作的诗,给自己听,会跳一段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舞。经常自言自语,看到某日山上来了新招的讲解员,会凑上去交谈两句,看看对方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或者有没有对他钟意的女孩。

    我问他,你这么年轻,有没有想过出去闯荡闯荡?

    他笑了笑,说,目前没有。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喜欢这种安逸的生活。人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就不会离开!因为,这里和家一样。

    我说,你待在陵园里是不可能找到女朋友的。

    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说,玩笑的问道,你能当我的女朋友吗?

    我说不能,因为你没房子,还很穷。

    我说的直截了当,戳痛了他的心。

    他是个没人管,没人爱的孩子,卑微地低下头去。

    我想我是不是太残忍了,竟说的干脆利索,丝毫不给他一丝幻想。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老是找不到女朋友,因为他不但穷,而且还很自闭,对自己总没信心。

    自我保护,自我防范的意识太强,和别人说不到两句话就崩了,他会回到宿舍,或者去陵园的其他地方,做一些杂务,比如,扫地。

    他把地宫的地一遍一遍的,打扫的很干净了,他又不停地扫,仿佛那落满灰尘的尘土,永远也扫不完似的。

    他不太善于表达自己,但他,逢人会说,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吗?

    然后遭到众多的解说员的一顿耻笑。

    他有时也会对赵经理说,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经理也是开他一顿玩笑,把他批得一无是处。

    如此单着,他便过了三年。

    这三年中,他什么也没有学会,但他有一些动摇,想要离开这里。

    他已经开始厌烦这里的生活了,特别是那冷清的,枯燥的,乏味的,没有一点温暖的,就如李茂贞地宫般冰凉。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汶川地震,震级深远,离这里较近,颇有影响,秦王陵被迫关门。

    讲解员们都放了假,回家避难去了,唯有我和元贞,以及古老板等人在山上。

    古老板胆小,也走了,倒是唐总全家开着大奔来山上避难。山上地势颇高,建筑物少,相对比较安全。

    晚上,让元贞把乒乓球桌拉到神道上,仰望夜空,铺上铺盖睡在上面。

    元贞依旧睡在宿舍里,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

    我劝他睡到外面安全一些,被他拒绝了,他说没有女朋友,睡哪里都一样。

    我在想,这样一种人,难道活着只是为了找一个女朋友吗?有了女朋友,他就不孤单了吗?

    人的感情随时会变的,也许这一秒爱,下一秒就不爱了。

    这么不靠谱的东西,却被他当成神圣一样,期盼着,奢望着。却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她追求的不过是一份平平淡淡的感情,只想有一个能陪在他身边说说话,关心关心他,对于普通的我们来说,也许并不太难,可是对于他来说,却像摘星星一般,难及了。

    那段时间,解说员们都放假回家,秦王陵对外关闭,几乎没什么收益,灶房的管事嫌元贞白吃白喝,有些不乐意,要求他每个月掏一百五的伙食费。

    元贞一听,心里不痛快,他当然明白,灶房的管事是唐总的妹妹,嫌他吃的多。

    他为自己辩解,他干了很多活,抗旗收旗,地宫卫生,还有一些重活脏活,看大门都是他做的,工资这么低,还不管饭,他不干了。

    然而他不知道,在这里有他和没他是一样的。他并不能因为一句,我要辞职,便能获得更多人的尊重与理解。

    相反的,只能获得更多的鄙视。

    秦王陵恢复正常营业后,元贞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下山都穿着他陈旧又不厌烦的黑色燕尾服,戴着那顶他颇为满意的翻檐帽子,依然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个舞蹈家似的,每次回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他回来对我们说,他有女朋友了!我有女朋友了!

    这是我们不知第几次听到他有女朋友这样的话。

    然而过不了多久,他又是孑身一人,闷闷不乐,见人就说,你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在一个阴雨缠绵的日子里,秦王陵的神道上多出一个戴着黑色眼镜,西装革履的身影,他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手打着一把蓝色的方格伞,脸上挂着笑容冲我们走了过来,他走出大门后,转身挥手:再见了!我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

    他亦步亦趋的往山下走,没有人送行,也没有坐班车,一步步皆为轻快,就像那逐渐小去的雨一样,很快,就能感觉到天要放晴!

    齐帆齐社区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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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欣然_bd23:读了你的这篇文章不由使我想起鲁迅笔下的阿Q,元贞是一个孤儿,他单纯、老实、木讷,受人欺骗,被人欺负和嘲笑。他是生活在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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