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中学时，学校外面有一条长长的“学生服务一条街”，两边都是小卖部、餐馆、礼品文具店等，转角处还有一间小书店，起了一个非常应景的名字叫“三味书屋”。

引子

一到中午或放学，每家店铺都是学声鼎沸，三味书屋里也是熙熙攘攘。

书店里的顾客大抵分为两种，一是买参考资料的，几分钟搞定选书、买书流程走人；一是老看客，但多数是只看不买，天快黑的时候，跑去提醒老板开灯的那种。

我读书的时候不常去三味书屋，但是听过不少里面的浪漫故事。前几天回老家，居然发现书屋还屹立原地，有点好奇，不自己地走了进去。

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在看店，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她都一直在翻着手机。我走到她面前，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很喜欢鲁迅吗？”

天啊，幸好我也是女生，不然对方一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女孩态度倒是很温和，她说是帮舅舅看店：“这个书店开张的时候我还不识字呢！”

“真没想到三味书屋开了这么久了！怕是要开成百年老店哦！”我再次冒了一句很没水准的话。

“你觉得中国的房子能撑到一百年不拆迁吗？”女孩再次用机智化解了我的尴尬，然后我们聊了起来。

1

舅舅在高中毕业后开了这间三味书屋，舅妈在半年后成了书屋的老板娘，他俩是高中同学，听起来是很让人羡慕的一对。

可是我觉得舅舅和舅妈并不相爱。但就像没有不幸中的万幸，在这不美好的故事后面也没有什么美好的故事，舅妈的背后没有高考成功到大都市上学的优秀男生，舅舅的背后也没有随父母搬迁外地的漂亮女生。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故事。

我也是上初中后才发觉他们不相爱的。我的父母在农村，为了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小学四年级就帮我转学到城里，住在舅舅家。舅舅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就和舅妈睡，舅舅和表弟睡，星期六晚上我回自己家，是表弟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天他可以和妈妈一起睡。

上初中后，我开始住校，表弟又开始盼望我每周日下午去他们家洗澡洗衣服，他说这是家里一个星期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伙食最好的一天。

2

舅妈很善良，平时个性温柔、勤快少话。她在一个政府部门收发室做临时工，每天除了工作、照顾家里，下班后还要拿着鸡毛掸子给三味书屋的书都扫一遍灰。她有一个绝活就是做卤味，卤鸡脚、卤鸡翅、卤鸭头……邻居都喜欢找舅妈借卤水，在周遭的人缘很好。

但是在家里，舅妈却常常和舅舅闹不愉快，她不是会大吵大闹的女人，但是很擅长生闷气。有一次好像因为什么事，舅舅帮外婆（舅舅的妈妈）没有帮她，舅妈差不多半个学期没有跟跟舅舅说话。我每次去洗澡的时候，表弟就会跟我说：“妈妈这周又没有和爸爸说话。”

而我呢，小大人样的在饭桌上不停地找话题，表弟看着我手舞足蹈的样子，惊得忘记了夹菜；舅妈和舅舅也都应和着我，但不互相交流，有时舅舅故意抛给舅妈一句问题，她也避而不答。

送我回学校的路上，舅妈塞给我20块钱，说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亏待自己，还叮嘱我不要早恋。那天的最后一道夕阳照在舅妈脸上，把她的眼睛照的很亮，亮到我把角膜看成了泪珠。

初三开始，我常常在晚饭后和晚自习之间这段时间去三味书屋，免费看里面的参考资料。那个时段一般是舅妈看店，她明明才在在灶台前站了半天做晚饭，却说自己白天上班坐多了，想活动活动。她先给所有的书扫灰，然后开始找看书的学生聊天，我从来没有见过舅妈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她告诉一个女生谢霆锋和董洁不是真的在一起，那个女生很失望，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她听两个女生讨论物理老师很没水平，跟上去吐槽自己的数学老师原来是教体育的；她看到一个胖胖男生看书看得汗流浃背，递给他一把大蒲扇。她看上去多么像一个知心大姐姐，让每一个人都觉得开心、舒服。

三味书屋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关门，舅妈还要赶回家给表弟准备宵夜，收拾房间、洗衣服等。

3

舅舅是个老实人，他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业，就是经营“三味书屋”。他最好的朋友是表弟同学的爸爸，两家常常互相帮带孩子，我寄宿在舅舅家的时候见证了两个男孩和他们爸爸的友谊，而我们三个孩子到现在都还保持联系。

舅舅虽然只读了高中，但是很爱看书，他看店的时候几乎就是坐在柜台后面看书。那时候有传闻说舅舅和书店隔壁卖米粉的老板娘相好，我问过我妈妈，她说是假的：“你舅舅不敢！”

我对那个老板娘有点印象，她没有舅妈高，身材胖胖的，和舅妈一样爱与吃饭的学生逗笑，不一样的是她对舅舅也很热情。舅舅每天都等到快两点，与米粉店的两口子一起吃午饭，三个人有说有笑，吃完以后斗地主，输了的洗碗。现在想来，不敢并不代表不想，每天的午饭时间应该是舅舅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吧！

表弟小学毕业那年暑假，舅舅一家和我们一家，一起去动物园玩，遇到几个小青年推销住宿，我爸爸说话不分轻重，不知怎么的得罪了这几个人。见势不妙，两个妈妈牵着我俩小孩要走，其中有个戴金链子的在拉扯中把舅妈推了一个趔趄。舅舅马上跳了出来，把舅妈和表弟拦在身后。

最后虽然没有打起来，但回家后，我和表弟好好跟他那个同学渲染了这个故事，把舅舅描述成男神一样的存在。同学却羡慕地说：“你爸爸好爱你妈妈哦，要是我爸爸，才不得管我和我妈的死活呢！”

——“你说，我舅舅到底爱不爱我舅妈呢？还有，我舅妈爱不爱我舅舅啊？”

4

说说我父母吧！他们年轻时经常吵架，甚至会打架，有一次我妈被打掉两颗牙，我爸手臂绑了绷带。我是站在妈妈这边指责我爸的，虽然也知道她有很多不是之处。

我大一的时候他俩闹到要离婚，寒假回家的时候听亲戚讲我才知道，外婆的去世居然成了挽救他们婚姻的稻草，否则可能我现在过年得回两个家了。但现在两个人关系好了很多，一个人在骂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不回嘴，然后就不吵了。

虽然舅舅和舅妈一辈子都没有提过离婚，也没有大动过干戈，但听表弟说，舅舅和舅妈在他上大学离开家后，一直分床睡，相比起来，我父母的结局似乎更好一些。

5

前天，舅妈中风住院了，诱因应该是表弟带了他的男朋友回家。我之前也不知道他的这个情况，全家人都很吃惊。我试着想和他聊聊，他却很了解我：“你倒是带个男朋友回来再跟我说！”

这两天大家都忙着在医院照顾舅妈，或者给表弟做思想工作，只好我来看店。也不知道这间三味书屋，能不能撑到政府拆迁那一天……

以上，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与所有像三味书屋一样正在撑着的人共勉。

我也想回答女孩，你的舅舅和舅妈、你的爸爸和妈妈、表弟同学的爸爸和妈妈，我猜他们至少一开始，都是相爱的。只是大家用不同的方式在相处，而真的很难，找到真正正确的方式，也有可能，真正的正确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