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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狮子》第十四回 玉珠背后听心事,酒丐偷嘴夜盗楼

《玉狮子》第十四回 玉珠背后听心事,酒丐偷嘴夜盗楼

作者: 叶康成 | 来源:发表于2016-09-12 04:00 被阅读16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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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却说那玉珠晚吃多了不舒服,夜中倦起,迷迷糊糊要去出恭。到了净房门口,影绰绰就望着两人,一前一后,嘀嘀咕咕。玉珠的小心眼子不少,瞧了模样,不像惯常走路的,即躲到廊檐以外,听那两人的脚步声音。

      近些,一个招呼另个道:“诶?哥哥?”“甚么?”“你说咱主子这么干合适么?单不怕回头招了他老家儿,问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另个过来捂他嘴,四外望两望,劈面道:“你不要命啦?今儿这事儿,是你也不知,我也不知,懂吗?胡说八道,烂了你的狗舌头!”完了不顾,哼一声往前便走。

      后面的小声儿,“嘁,白瞎那几坛子翠涛桂花酿,开坛十里香,唉!咱是没福,能闻一闻也是好嘛!”敢情是个酒鬼,直么叹气,嘟嘟囔囔。走过,玉珠起身,听得一句半句,糊里糊涂,解完手,径回房里睡觉。

      侵晨起来,玉珠好睡了一宿,洗完脸漱完口不动,站当院子直挠脑袋,紧琢磨昨晚上那点儿事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要得罪老家儿,噢,对,里还有几坛子好酒,噢,得嘞!待会儿我就这么这么说,那么那么说,准气得他一哽哽,就这么地!”玉珠一拍大腿,打院里一个高儿蹦起来,吓旁的伙计一激灵,心说这什么毛病,一惊一乍地,都直么拿眼捩他。他也不管,趾高气昂,蹦蹦跳跳,先到厅里坐下。

      一会儿,老叫花子起来,也不梳洗打扮,也不穿戴整洁,倒是省事儿,压根儿没脱。半趿拉不趿拉一双破鞋,踢哩当啷过来,“小子你起挺早啊?”手托个大酒葫芦,喝一口,不咽,在嗓子眼儿里漱着,喝喽一阵儿,咕咚咽了,接又一口,还那么漱着。

      玉珠暗笑,“好么,这一大清早儿的,就着酒漱口啊?合着有那俩儿糟钱都给倒腾着喝了,去淘换两件衣裳不好么?”笑着过来,一躬扫地,“小孙孙请师爷安!”老叫花子住了,眯缝眼儿看他,“怎么,混小子?吃得可好,睡得可好?瞅那狼肉,昨儿你可吃着不赖呵!有两下子!”完了上前,“还想吃不?咱爷俩再去闹几只啊?”

      玉珠一拨楞脑袋,“嗯?不去”,急往旁边跳开,“这就没少吃的,吃一顿管半年,有够!”“嘿嘿,你哈!”老叫花子点指玉珠,身子一塌,坐下,把酒葫芦往桌上一蹾,笑笑没再说话。

      玉珠躲得远远地,好松了一口气,怎么?怕他又过来薅自己啊,这都坐下病根儿了,睡觉不敢实诚,提心吊胆。这会儿盯着大酒葫芦发愣。老叫花子看他,“怎么了,小子?看我这葫芦好啊?那敢情,知道啥来历不?那是——”,正要吹嘘,玉珠抢话,“师爷,师爷,这酒好酒赖,想必您是行家,咱俩闲着没事儿,你给小孙孙说道个一二呗!好长长眼。”

      老叫花子高兴,将身一挺,点手唤玉珠,“过来,过来,坐这儿,坐这儿”,这就要开书,跟着拉开话匣子,把那什么是浑酒糟酿,玉液琼浆,哪个叫觥盏琉璃,琥珀盛光。青的,红的,粉的,绿的。陶的,角的,漆的,玉的。呛的,熏的,浓的,厚的。香的,辣的,甜的,臭的。无一不有,无一不全,正说在珍珠红上,陶醉不已,冷不防被玉珠插嘴一句,“师爷,可曾喝过翠涛桂花酿不?”

      老叫花子瞠目结舌,登时没了话头儿,粗脖子红脸地挤出一句,“这——,我——,它——,没喝过呀——”,直勾勾望着玉珠,把手过来,摸摸头道:“好孙孙,是在哪里听说的?”

      玉珠憋着笑,心里说话儿,“嗯,行,看样儿是上钩了”,不动声色,“嗯——,就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逛走,闲了听来几句,还有几个叫啥瑶泉,松醪等数儿,——”,不待说完,老花子跳起来,“哎呀!我的好孙孙,领师爷去啊!放心,不白你的,最多不欺负你就是!”“可是你说的?”“我说的!”“不行,我还有个条件”,“快讲”,老叫花子着急,扳着玉珠肩膀道,“嗯,得好好应了我三件事!”“哪三件?”“唔——,现时没有,等将来的”,老叫花子略犹豫犹豫,坚定道:“可这么说小子,别说三件,只叫我吃喝到了,就三十件、三百件也行啊!”“不必”,“一言为定!”“驷马难追!”爷两个就击掌起誓,说地热火。

      “哎呀,这大清早儿,爷俩儿是要唱出戏是怎么?好嗓儿,好身段儿,好热闹”,道悬和尚出来,瞧着他俩。老叫花子遮掩,哈哈一笑,“没事儿,哄我孙子玩呢”,一使眼色,玉珠那边请个安走了。

      当天无事。老叫花子来找玉珠,“孩儿啊,这回你该说了吧,到是在哪儿看着听说的?”“就街上啊!”“呸!个他妈混小子”,老叫花子起手,要落还没落下,又抽回来,依旧笑脸,“好孩子,你看师爷都给你发愿起誓了,就告诉告诉我呗!”老叫花子猴急,一刻刻地。

      玉珠好笑,心道:“该!急死你个老饿嗝,馋唠鬼,叫你祸祸我!”一会儿看老叫花子蹦脚转圈,简直都要上了房,这才低声道:“师爷,是昨儿晚上我起夜,听俩小子说的”,“噢,在哪儿?”“在咱店里”,“带我去看”,“不行”,“怎么?”“你忘了是叫你捶一鞋底子,又叫我风二姑给扎一筷子的那伙子人了?”

      老叫花子听了直抖楞手,“坏喽,我还说是冤家路窄,没事儿得躲着点儿,这敢情是他们”,转转眼珠,又问,“可是哪个?”“那不知道”,就说这玉珠够多缺德,话说一半,转身就跑。砰一把被老叫花子攋住,“到是哪个?”玉珠放泼,“我哪知道去啊?大晚上拉屎,在廊柱后面听声儿,也没看啥长相,谁知道是他三姥姥四舅母的?”挣脱开,撒手便没了影儿,气得老叫花子嗷嗷叫,空欢喜一场。

      停两日,这老店里又陆续来了不少人。眼见有官衣儿打扮的,进进出出,跟那把头说事儿,暗里交待一番,不吃不住,扭身便走,里外也不相送,递个眼色行事。

      又一夜晚间,众皆睡下,玉珠在屋里脱鞋脱袜子,烫了烫脚,躺床上正胡琢磨事儿呢,忽听啪嗒一声,屋里扑进个石头子儿。玉珠心疑,才近了窗户要看,便掏进只手来,攋着他脖领子,顺窗户给扥了出去,反身一背,歘,歘,歘,脚步这个快的,腾房越脊,蹿蹦跳跃。

      却说玉珠怎么没喊,敢情都让人背了三回了,还不知道是哪个?心里憋屈,“得,我这也是喝凉水就腌萝卜——闲出屁来的,孔夫子门生一大溜儿——都是闲人啊!没事儿我搅和这是非干吗?到是嘴快活了,哪想这粘上就一溜儿皮啊?破裤子缠腿,还抖楞不掉了,唉,倒霉,倒霉,是真倒霉!”

      他肚里骂着不提,单说老叫花子。这带了玉珠出来,穿街过巷,几步来在一伙人的身后,敢是盯着梢呢,住了脚,往背后嘱咐,“诶,小子,可精神着点儿哈,待会儿听见说话儿,认准了是哪个”,“嗯,知道啦!”玉珠挺不耐烦,在身背后赌气。

      这几个来在一户宅院,看挺阔绰,不走正门,单往后花园外的小月亮门,使手一推,没锁。往后又望两望,哧溜都钻了进去。紧走几步,有个管家的二爷在院里看着,见过来,点手招呼道:“诶?都是侯三儿家里的?”“都是!”“这边儿”,管家在头前带路,七扭八拐,够奔府里内宅。到一处屋外,咳嗽一声,“跟爷回,人都在外面呢?”“嗯,带他们进来”,管家留两个在外,余都跟进去了。

      却瞧屋中,此正坐着俩人。望门坐一个文生公子,侧首坐一个瘦高挑儿的老道,挽着牛心发纂,轻衣襟,小打扮,背背一口丧门大宝剑,五十年岁上下,三缕长髯,花白头发,干瘦干瘦地一个人。这要是没骨头节儿挡着,皮还能往里瘦去,正喝着茶,与那公子说着甚么,见来人进来,闭了嘴听着。

      公子问道:“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伺候爷,准备好了,一早儿就都准备好了!”“那行,这赶紧地,你们俩一伙儿,搭了进宫,早去早回”,“诶!是嘞!”说话转身都走,公子叫住一个,低低声道:“把握时机!”“遵命!”那人答应一声,跟在后面走了。

      这骨节儿,房上趴着的老叫花子没动,玉珠献殷勤,“师爷,都不是那晚的”,却唬得老叫花子不轻,急忙捂了玉珠,嘘声示意。一会工夫儿,那几个打屋里退出来,听门口的道:“头儿,要去方便!”“呸!废物,真他妈懒驴上磨屎尿多,还不快去!其他的还有没有,都快着点儿!”

      玉珠在房上听着,跟老叫花子对眼,点了点头,那意思就这两个,没错。老叫花子阴转晴,喜上眉梢,不多会儿工夫儿,看侯三儿的手下一行人往屋后走。那爷俩还没动,趴在房上听着。屋里头,听那公子不放心,“道爷,您看这样稳妥吗?”那道爷笑笑,“公子放心,贫道自有主张”,还要再问,老道比个手势,便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这当儿,屋后头的陆续转来,两人一抬,搭了几口酒缸,应该是不轻,走都晃悠。管家二爷那儿还喊,“都给我小心着点儿啊,别给𤭢(cèi)了”,抬的也不说话,低着头走路。

      老叫花子在房上眼都看直了,攋着玉珠,飞身下来,蹑足跟在后面。离了府宅,沿路之上,他跟玉珠俩人儿逗壳子,“小儿啊,小儿,你胆小胆大”,玉珠听不是好话,哭哭唧唧,“我胆儿不大——”,“行,那还有我呢!”“啊!那我胆儿大”,“嗯,这更好了!”

      玉珠听这两头儿堵像话吗?“不是,要回去睡觉!”老叫花子嘿嘿笑,“你可知这伙人是要去哪儿?”“我哪儿知道去啊?我要回店!”“要是没料错的话,必是奔皇宫大内,正好师爷领你去长长眼”,玉珠一听,魂儿都要飞了,没去过还没听说过么?那是甚么所在,好么,还要命不要!这便挣扎,拗不过他。多时,认了命道:“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死就死你手里了!”赖赖唧唧跟着。

      爷俩逗着,脚步加快,眼瞅到了宫门口,老叫花子看玉珠,“嗯,还行!没哼没喘,脚下还得练”,玉珠少停,没等回话,扯领子叫老叫花子给扔了上去,这就过了城墙。往下掉时,玉珠抱脑袋蹲身,丹田运气,拿出被老叫花子横踢的那股劲儿,着地上跑两步,稳稳当当站住。再一看,老叫花子在了身后,拽着他,一步不慢地跟着,直抬进一个库房所在,卸了担,三吵吵两吵吵,一哄哄都跑了。

      瞧过没人,老叫花子在房顶上揭开几片瓦,再把腰中的软鞭松了,一甩手,套住玉珠,不等喊,从窟窿里给顺了进去。前脚着地,他后脚也下来,这便逮着理了,掀开一个大酒坛子,打去泥封,趴那儿便喝,一口气儿不停,闷了好久才起头,“果然好酒!”

      玉珠在旁捩他,“师爷,你忒没出息了,敢是几辈子没喝过?”老叫花子不急不恼,嘻嘻哈哈笑道:“小子,你也过来尝尝”,玉珠接起舀子,喝一口,“嗯,滋味清冽,挂口,香得过儿”,“嘿嘿!小子你福气,这是给皇上家的贡酒,莫说常的,便是天天熬酿之人,能有幸尝一半杯都难哩!”“是啊!”玉珠眨眼,“师爷,肚饥,这光酒没菜,干拉也无趣啊!”

      老叫花子拍手,“等着!这就去拿,可不要乱走!”“走?这门外上锁,上头我又够不着,往哪走去?”玉珠不乐意,气还老大不顺,自个儿念秧儿道:“唉!瞅也没个出路,一会儿屙尿,就找个酒缸对付!”“哎!小兔崽子,敢!”老叫花子听就急了,一面要走,一面又放心不下,“看吧,现在没有,保不齐一会儿就有的”,瞅瞅老叫花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要等我呢?”

      老叫花子焦躁,急一拧身上了房,临转身还瞪两眼。玉珠也不理他,大模大样跟地上坐着,背靠酒缸,故意还晃两晃,险些洒了。心疼得老叫花子不忍看,转身去找吃的。多会儿回来,兜那么一大兜子,玉珠看了看,想又想,一寻思他那衣服,有点儿又吃不下了。老叫花子不管,扯只烧鸡,把着缸,这通儿吃喝。

      玉珠不爱看,胡乱找个旮旯睡觉。转天儿,老叫花子还一样,醒了喝,醉了睡,看玉珠不吃,他倒省心,只顾喝,索性连汤饭都不用。

      一连四五天,玉珠不耐烦,“师爷,咱出来日子多久了?该回去了”,“不急,这还有几坛子,不喝好了,哪能走去?”敢情是要守着堆儿,玉珠哭赖赖,在屋里直打磨磨,没招儿。

      说也赶巧,就这天的中午时分,鬼鬼祟祟进来俩人,老叫花子同玉珠躲着观瞧,听两个说话,“哥哥,是要往哪里放?”“这个,大爷爱喝桂花酿!”手扯了一包,呼啦啦白药面子都倒进去,盖上泥封,快步往外就走。

      老叫花子这个骂的,“个败家玩意儿,我还没舍得喝呢,都给我糟践了”,敢情这老叫花子爱惜,打算最后才喝,踅摸了半天,去了塞头,伸俩指头舔舔,“嗯,行,行,味儿还正,嘿嘿!能喝能喝”,这就舀起来空口喝,吓得玉珠阻拦,“师爷,师爷,你不要命了,没看下的药面儿么?”他倒不是真关心,主要怕自己出不去,这会儿着急,围老叫花子直转,“哈哈哈,乖孙不怕,我老人家身体壮,斤两儿的毒药不在乎”,又喝,醉个痛快!

      晚傍晌儿,再过来俩人,进来就骂,“嘿,这他妈小子哈!敢偷酒喝,不知道这是给谁的吗?”那个道:“别吵,别吵,分内做事,还嫌没人看么?”这个赌气,又开旁的来,一看坏了,不是个底掉儿,就是小一半儿。两个傻眼,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别脓包,咱俩先折吧折吧,看凑够一坛子不?顾了眼前再说!”“只好如此!”他俩好忙活一通儿,好歹攒够一坛,皱眉搭了出去。

      玉珠起急,心说这祸是惹到天上去了,后首准有人查办。这便扒拉老叫花子,可好,鼾声四起,酩酊大醉,也不是叫酒拿的,还是叫药拿的,急得玉珠没着没落。又过去三四个时辰,到了四更天左右,老叫花子酒醒,看屋里酒都空了,伸个懒腰,告玉珠道:“乖孙,跟爷爷走啦!”夹起玉珠,拧身上房,晃晃悠悠往外间奔去。

      正走之间,听房后有声儿,“无量寿福,那老叫花子,贫道早等你多时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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