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荡第十九章一一一可怜天下父母心
满庭芳:亲恩难报
怜我幼时,误食疟药,命悬一线如倾。四肢抽搐,心悸似亡魂。严父身背疾跑,奔医院,慈母伤心。痛何奈,娘亲献血,誓与鬼神拼。
情深,再赐命,时光渐久,未报亲恩。黯然在寒暑,独自飘零。还念江汉故土,乡关远,午夜湿衾。阑珊处,满天星月,诗酒醉瑶琴。
1978年初夏,上午十点,天渐炎热,知了在柳树上鸣唱。
“起,起,沟泥起!”,父亲右手扶犁,左手挥鞭,蜡黄的脸上不失军人的刚毅,身材挺拔,双目有神,鬓发微白,旧衫双肩上有两个补巴,裤子卷过膝盖,他正在老部荡湖边的“渔场台子”耕田,集精会神地驾驭着水牛,完成当天的工分。
那一年,还是生产合作化时期,所有的农民都是集体劳作,由队长统一安排生产任务,正式劳力每天一个工,待收获庄稼后,按工分来分配粮食,劳动力少的家庭,基本上处于半饥饿状态。我们家人口多,于是,父母拼命劳作,只为多点挣工分,让面黄肌瘦的孩子们有口饭吃。
“上安幺叔,上安幺叔!你快回去下,你家的老幺生病了”。邻居李农超大哥跑到田边,挥手并大声地对父亲喊道。
父亲心头一紧,连忙喝停了水牛,解下“革头拦子”,把牛系在湖边的一棵杨树上,拔腿往家里跑。
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前面有两个哥哥与三个姐姐,在父母与哥姐的呵护下,虽然家徒四壁,但也度过了欢乐的童年。特别是我的母亲,对我这个幺巴子宠得不行,只要父亲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孙猴子,哪怕爬到屋顶上揭瓦,母亲也是说好话哄我下来,从未打骂过我。
我是吃“打摆子”的药丸吃多中毒,那个年代生活水平差,卫生条件差,农村很容易得疟疾这种病,主要是由疟原虫引起的一种寄生虫病,俗称打摆子,中医称正疟。疟疾把人拉得面黄肌瘦身子软,是会死人的危险病。
由于发病人多,大队便每家每户发有药丸子,并再三嘱咐用量,一天三次,每次两粒,不能多吃。
大哥与二哥上学去了,十一岁的大姐,同母亲一起在旱田里锄草,大姐还是孩子,她做满一天只能拿七分工。二姐九岁,去柳湖坝帮人家“引伢儿”(带孩子的保姆)。三姐七岁,在家里做饭,割猪菜,放牛。
三岁的我,顽劣无知,竟然用椅子搭台,把母亲藏在柜子上格的那瓶打摆子的药拿出来当零食吃了,因为先一天母亲给二哥吃了两次,我一粒都没有要到,便记在心里想偷吃,平时饭都没得吃,零食那是不用想了。
我记不得当时的感受,待我把那一整瓶药丸吃完,当时肯定是恶心异常,很快便呕吐,头晕,心疼难忍,不一会便昏迷在地,只能偶尔蹬一蹬腿了。
也算我命不该绝,刚好隔壁的李农超大哥回来喝茶,见到我那个垂死的模样,赶快跑去叫回我父亲。
父亲飞奔回家,见我躺在禾场上,禾场上还有我难受时留下的爪痕,我从屋里爬到禾场便爬不动了。父亲惊恐欲裂,连忙把我抱在怀里,虎目含泪,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我潜意识的听到父亲在叫我,但我已经回不出声音。
好心的农超大哥又跑到我母亲干活的地方,叫回我的母亲,母亲回来见到我这个模样,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父亲很冷静,同农超大哥说:“农超哥,时间紧急,我和孩子他娘先带娃儿去医生那儿,若是要住院抢救,你郎帮我筹点钱,可能要去石首”。
农超哥满口答应,要我父母赶紧送我去医生那儿,他会想办法找乡亲借钱。
刚好三姐割猪菜回来,父亲甩手一巴掌,骂你个死丫头怎么不照顾好弟弟,七岁的三姐不敢哭出声来,父亲脾气不好,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
父亲对母亲吼道:“别哭魂了,人还没死,我们快点去医生那儿!”
父亲打着赤脚,腿上的泥都没有洗干净,抱着我往刘医生那儿跑,父亲脚长跑得快,母亲飞也似的边抹眼泪边跟在父亲身后跑。
刘医生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医术医德都很好,他住在十队,离我家约两公里,他看过我的病情,歉意地对我父母说:“孩子中毒太深,我无能为力,你们快去茅草街医院”。
父母谢过刘医生,抱着我往茅草街飞奔。
茅草街是我们的乡府所在,离我们村约十公里,父母赶到时已是中午,茅草街医院的医生给我做了初步的救治,院长说我的血小板与红血球大量减少,需输血,且在今天之内必要输血才能活命,而能输血的的地方只有石首县人民医院,好心的院长用医院的座机向石首人民医院求助,有个娃儿病危,请求派救护车前来救援。
石首人民医院回复,马上派车,请你们先给孩子消毒清胃缓解病情。
那一年离管家铺建桥还有十年,所有的车辆过藕池河,必须在南口过渡过藕池,不幸的是,汽渡坏了,不能过救护车,只能用小木船过人渡。
信息返回到茅草街医院,父亲当机立断,说我们抱着孩子前往藕池过河去南口,要救护车等着,那时候连自行车都没有,只能步行,父亲对院长说:“院长同志,我没有带钱,你们这的医药费我先欠着。”
院长连连摆手:“不要谈钱的事,救人要紧!你们先去南口赶救护车吧。”
父母谢过院长及医生,抱着我又向南口跑去,父亲感到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母亲流泪呼唤着我的小名,高一脚低一脚去跟在父亲后面跑……
茅草街离南口,接近二十公里,我不知道父母用了多少时间跑到的,但我知道,父母早上只喝了半碗稀饭,到现在没有喝一口水,父亲拿出在部队的坚毅与顽强,抱着我在公路上奔跑,公路上尖锐的小石子挺在他的赤脚,完全没有知觉。母亲身材瘦小,是母爱的深沉与无私,她竟然赶上了父亲的脚步,她牵挂着亲爱的幺儿子,哪怕付出她的一切。
到藕池河,搭小木船到南口,县医院唯一的一辆救护车停在那儿,医生赶紧抱我上车,父母长长的嘘了口气,但心在悬在半空,不知县医院能不能救得活我。
“呜五,呜五……”,救护车一路向东。
到达医院,医生会诊,急需输血来挽救生命,晚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但医院输血队的人都回去干农活了,那时候没有血库,医院所需血液,是找那些业余的输血队来供给,没有电话联系,一下子找不到输血员,且还不知道同不同血型。
我父亲说:“用我的!不用找输血队了”。
但母亲不同意,父亲在36岁便得了肠癌,38岁生的我,到现在父亲已经动了两次手术,母亲怕父亲的血液里有病毒对我身体不好,更怕父亲输血了倒下,一个动两次手术的病人每天坚持劳作,又没有生活营养跟上,若是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天便塌下来,六个孩子怎么办?
母亲说,那是她唯一的一次与父亲“唱反调”,在她们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父亲脾气不大好,母亲从来是默默忍受,不敢抗议。
父亲拗不过母亲的固执,加上我病情严重拖不得时间,同意母亲输血给我。
母亲躺在病床上抽血出来,满满的一盐水瓶。
我躺在紧挨的邻床,医生再把那满满的一瓶母亲的鲜血输到我体内。
母亲的脸越来越苍白,我的脸色逐渐由黑转红……
医生给母亲端来一碗稀饭,母亲看着脸有血色心跳加快的我,母亲睡着了,母亲太累。
父亲也累,但他紧紧守在我们娘俩身边,如山那样巍峨,如松那样挺拔,如梅那样傲然,如雪那么淳朴。我感到父亲在捏我的手,他还用右手翻了翻我的眼睛。我听到父亲惊喜地喊到:“医生,我的儿子醒来了!”,母亲听到这个喊声,一骨碌从病床上爬起来。
医生说,人体血液里的血小板,正常人每立方毫米血液中,大约含有10一30万个血小板,它的寿命平均为8一12天,由于多种原因导致血小板计数结果低于参考值下限,血小板减少严重,会引起一系列症状,而我当时的血小板减少到下限,很是危险。血小板的功能主要是促进止血和加速凝血,同时还有维护毛细血管壁完整性的功能。
红血球就是红细胞,红细胞生于骨髓,主要以蛋白质和铁为原料,其次还需要微量的铜,微生素等。
药物中毒开始,出现头晕头痛,心悸乏力,恶心呕吐,腹痛腹胀,肌肉疼痛,嚎叫挣扎,四肢麻木或抽搐,肝肾区疼痛,血便,少尿,电解质紊乱及休克等症状,一般死亡时间在24小时,最多不超过4天。
当天晚上收工后,农超哥找邻居们凑借了100块,第二天早上,我三伯父步行到石首县城,天还没有亮。
在医院住了三天,准备出院时,调皮的我到处乱跑,不小心被玻璃瓶子扎到了脚,好深一道伤口,于是又住了三天。
感恩父母,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辗转奔跑救我的途中,不知道累,在抚养我们六姊妹长大的路上,不知道苦,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从不退缩与放弃。
感恩各位医生,是他们崇高的医德与精湛的医术,让我重生。
感恩宗亲与乡邻,是他们淳朴的情谊,让我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享受着大爱与温馨,传承着诚实与善良。
手握善意,心养晴天,始终喜欢,一切纯善质朴的好,不论是人还是事,一份情深义重,才是水色尘心的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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