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荡》第十六章

作者: 徐云喜 | 来源:发表于2017-11-10 01:26 被阅读189次

老部荡第十六章一一一收成还需卖余粮。

四季更迭草木黄,

秋风细雨送微凉。

情连绿水诗千首,

梦断青山泪几行。

拙笔岭南书乡土,

随兄午爱卖余粮。

肩挑背负汗如雨,

赤脚袒胸顶烈阳。

当初粮站不复在,

懵懂少年已鬓霜。

“老幺,老幺,快起来和哥哥们卖余粮克。”,仲夏的清晨,天还没有亮,母亲摇醒熟睡的我。

迷糊睁开眼睛,看天都没有亮,我又翻身朝床内睡着,母亲也不恼,哄我说去粮站有香瓜买的吃,听说有香瓜吃,我一骨碌爬起来,赤脚下地,洗把脸,吵着要和哥哥们去卖余粮。

哥哥姐姐相识一笑,知道我嘴馋,只要有东西吃,我还是比较勤快的。小时候家贫,连饭都莫得吃饱,更别说吃零食了,母鸡下的蛋,是要到街上卖了再买盐的,偶尔给两分钱买两颗糖或是一杯瓜子,那真是天大的喜事,我要高兴好几天。

农村自种能吃的零食很少,就是酸柑子,也是才分阴阳的时候就揪下来吃,并且自己家里没有,小孩子不懂事,于是和小伙伴们偷有柑子树人家的酸柑子,常被赶得像燕子飞。

两个哥哥已经准备妥当,他们每人挑两蛇皮袋的稻谷,每袋略70斤,从屋前的老部荡岸边出发,我跟在他们后面,不时用脚踢踢路边的野草,用手揪湖边的荷花,隔太远了再跑步跟上他们。

粮站在午爱,后来称为牛车墩,是我们那个片区收购余粮的指定地点,离我家约六里路。

我们黄土岗上除了老部荡东南环绕,其它的方向都有羊肠小道可以外出,所有的货物进出全是肩挑背扛,连一个独轮“鸡公车”都不能通行,主要原因是周边全是农田,每块农田都要从简沟挖一道田口子,田口子约一尺宽,只用少量的泥巴挡水,大部分是空的,于是所有的人畜经过都是跨过、蹦过、跳过。

绕过老部荡,从四门闸过红旗渠,到达“藕团公路”,路上的行人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要卖余粮,都想赶早去抢个好位置,有肩挑的,有背扛的,有用独轮车推的,有用板车拉的,收到粮食后,村里会根据田亩与人头给每家每户下发一个纸条,通知在规定的时间内,把粮食运到指定的粮站去交余粮。

在公路上再行走三里,便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从粮站都排到公路上来了,有的摘下草帽在扇风,有的坐在谷袋子上打盹,有的在谈天说地。乡亲们虽然衣衫褴褛,但没有悲愤痛苦之气色,分田到户后有了家庭收成,至少不会饿死。而交余粮,那是天经地义之事,种国家的地,按比例上缴国库理所应当。

余粮,字面意思,是余下的粮食,实质上是交公粮的意思。称为卖余粮,也是有依据的,那个时候,所有农户需缴纳县提留,乡提留,村提留,没有钱交,便用粮食换钱来缴提留,村里给你计算好了,一家几口人,需上缴多少农业税,兑换成粮食需卖多少斤。按80年代中期计量,每亩地需缴两百来斤稻谷,每百斤稻谷约16块。而那时亩产量,一般才800斤左右。

乡亲们按先来后到排好队,等着粮站的质检员来验收。那个时候,粮站质检员可了不得,是吃国家粮的城里人。他们左手拿一个文件板,上面夹一叠合格证,按粮食等级来定价,右手拿一个尺来长的铁器,细长如棍,中有槽沟,前端锋利,质检员拿那个铁器往粮袋上一捅,槽沟内带出稻谷,他们用眼光观察色泽,用牙齿一咬,来判断稻谷的干湿度。秕谷灰尘多的稻谷,需返工去秕除灰,湿度大的稻谷,需挑回去再晒两个太阳。

粮站质检员一路走过,在农民朋友祈求的目光中,用铁器不规则地在各袋抽查,然后开票离开。拿到合格票的乡亲,便欢天喜地的前往过磅处,过磅处的工作人员称好重量,开好单据,再把粮食背到成山高的谷堆上,需经过长长的跳板,把粮食倒在指定的仓位,工作人员盖个章,证明此单已收货。

乡亲们再拿着单据到财务室,财务人员会根据质检员给的等级与过磅员给的重量,来结算此次上缴余粮的金额,盖上鲜红的印章,此次卖粮活动完成。

回到家,村干部会来收单据,没缴齐的继续到粮站卖粮食。

那次我和哥哥们卖余粮,中午还真吃到香瓜了,大哥给我买了一个香瓜奖赏我,金黄色的,两个拳头大小,十来岁的我,坐在谷袋上守了半天,他和二哥来回挑了三趟,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衬衣。

我们把镜头再往前拉30年,那个时候的余粮更加苛刻,有位同村前辈回忆,从解放初期到55年,是农户自主经营;后到八十年代初又分田到户。直到后来取消农业税,总体讲,社会在进步。人们从过去受压迫受剥削,饱受战难之苦,巅沛流离之苦,饥饿之苦到翻身当家作主,逐步战胜饥饿,又到现在全面解决了温饱问题这个过程。五十年代初期到中期,百废待兴。农民能安居乐业,但生产力水平还很低。几千年留下的农耕方式基本没有进步,部分农户还连基本口粮都没有解决,交公粮是很困难的事。记得一次村民晚上在他家开会,他是少年,只能“垂帘听政”。县里来了一位工作人员,首先宣传了一番政府征粮的基本政策,接下来是一个个申报家里还有多少粮食。签字划押限几天之内交指定的公粮。到会大约三十多人,先签字的先走了,后留下来的也就是最困难的钉子户。只听工作人员拍着桌子,大声吼叫,把他从半睡中惊醒,但听得有干部指着管某说:你家的稻谷还有一百多斤,只能留三天的口粮,其余的要交卖公粮,不够吃,先征后返,这是政策!管某气得脱光上衣,光着膀子拍着胸脯也大声吼叫起来:政府何必先征后返,我这点口粮只能过个年,我宁愿去坐牢,没有粮食交!五六年成立初级社,吃劳动力食堂。土地收归集体,由社长统一派工,收获的粮食,首先保证完成国家公粮,留一部分在食堂,其余分到各户。以后转高级社,人民公社,都是以队为单位核算。那时的队长,人称九级政府。派工分粮都掌握在手中。这漫长的集体几十年,农民的积极性是受到了很大压抑的。温饱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粮食何余之有?准确说,叫卖公粮。这个公粮,不需要各家挨户去催了,要逼的是队长。队长也是农户一员,上要考虑国家,下要顾及农户。风调雨顺丰收年,完成指标就顺利点,一遇灾情,队长从内心也不想交。就出现了(私分,瞒产)现象。一旦被上级查出,轻则大会批,小会斗,重则削职,进几天学习班,或关几天黑屋。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交粮要到乡镇茅草街。队长安排部分人去肩挑背扛。盛粮器皿也有一个变化过程。最早是箩筐,口袋,后到麻袋、塑料编织袋(又称蛇皮袋)。运输工具到六十年代末,这二十年,基本是一条扁担负重步行。交了粮,是没有现金付回的,记个账,年底统一结算到生产队。那时上街,谁下館子吃了碗清面回家,可以在乡亲们面前炫耀一番,让人羡幕不已,多数人只能饥肠咕咕回家。七十年代开始又多开挖了一些排灌渠。沿渠埂建了一些石子路(称岩渣路)。运输工具有了一些改善。如:独轮手推车,人力板车驶上了村级石子路。集体化年代,农村口粮分配,有三七开,四六开。按工分或人口的比例分配。有劳力多的家庭和劳动力少的家庭,就有一定的差距。到了年底结算,劳动力多的家庭要分红进钱。钱从哪里来?生产队只有亏欠信用社贷款,负债累累。生产队会计造了一张平衡表,找人口多工分少的要。那时称家大口阔。这一类户头日子更艰难。凭良心讲,你家分的粮食是靠劳动得来的,人家劳力多,找你兑现也在情在理,那时叫超支户。这些超支户只得勒紧裤带,或变卖牲 畜,或变卖口粮补偿人家。年关逼近,很大一部分人的家庭,除了呱呱叫的小孩子望过年,能吃上一两餐肉,大部分的家长是一片叹息声,怕过年!那时的一个青壮年劳动一整天,记十分工。又称一个工。工价是多少呢?也参差不齐。我们县有工价高到一元的,也有只几分的。那时流传一句,稻谷加稻草,一年搞倒找。特别指旱地少水田窄的地方,靠长江边江滩面积大的地方日子好过一点。八十年代分田到户,部分农民率先解决了温饱。他算其中一户。那时的农业税,县、乡镇、大队、小队四级提留任务还很重,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完不成集体任务。一年分两期结账。这样就形成了一级压一级的循环,成立以村为单位的兑现大军,到那些没完成任务的农户去牵猪、搬家具、扒口粮。王家岗六组一水姓家庭,由于孩子多且未成年,田也种得不好,连续几年都完不成任务。他老婆连续几年,年底春头出外讨米,没有在家过个安稳年。村里组织的兑现大军扒走了他家的口粮,老婆呼天嚎地几天,最后喝了瓶农 药,结束了自已的生命。

满江红,可怜农妇。

早稻丰收,才欢喜,狂风难住。村干部,软逼硬吓,强收税赋。恍若寒冰袭酷暑,心如火焦何人顾?念凄凄,不舍子和夫。

携日月,尊乡土。亲邻里,还家徒。纵勤劳四季,破衣空肚。可叹三餐无保障,一杯毒酒黄泉路。老部荡,子夜惹追思,余粮故。

交公粮的历史渊源有远和近两种情况。我们把镜头再往前拉2000多年。

远的要从 商鞅变法说起,那时是 中国的战国时期,做为 法家的商鞅为了实行兼并战争的需要,在 秦孝公的支持下在 秦国变法。主要内容就是围绕耕战,制定政策法规然后坚决实施。交公粮就是其中一种,秦国民众除了到军队服役的,绝大数要种粮,而且收成好坏也可以评功受爵。后来的汉也受到此影响,对 农民的税收往往是粮食,以后各代沿用,直到不久前。所以有皇粮国税的说法。

近的情况也和战争有关,共和国建立前也是征收公粮用于战争,简单讲就是军粮摊派到每户种粮人手里。但是和 前代的不同是革命者发动了 土地革命,剥夺了 地主的特权,分给更广大的穷人土地。

建国后建立了粮站系统,继续征收公粮。

这一制度在现执政时代结束,交公粮的历史至少在中国维持了2300年以上。

直到2005年12月29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19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废止《农业税条例》的决定”。我国农民从2006年开始不需要向国家缴纳农业税(公粮)了。

免除农民的农业税,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几千来以来,沉重的税赋让农民灾难深重,那无可奈何的卑微,与难以言说的伤痛,画上了一个句号,农民的感激在心里生根。

公粮不用交了,原来的粮站也不见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些赤脚袒胸的交粮大军,在车轮碾过的痕迹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耳边,回响起儿时的夏夜,我们在禾场上乘凉,二姐跟邻居大姐学唱的乡村民歌:“天上的星,罗罗转,队长要我卖余粮,买地钱,存银行,坐斗吃,坐斗享,没得吃地找队长,队长没得力,找会计,会计把箱子一揭,问你要好些?不要多,不要少,只要两三百块钱就算了。老虎穿的缎子皮,打滴豆腐高又高,吃打又长包,长包又开刀,开刀又流血,流血又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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