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居住过的街道

风居住过的街道

文字/西窗

（1）

他养了一只猫咪。他给它取名叫丢丢。

只因那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喵咪，它安静的蜷缩在街角，渴望的眼神直直的盯着他。

有一天，丢丢真的丢了。他在阳台找到它跳到楼下窗台，沾着猫砂留下的脚印。

他说，猫像女人一样难养。她高兴了就来你身边蹭两下，不高兴了就离家出走。

猫是耐不住寂寞的，需要人陪伴，他出差两天，她就跟人跑了。

（2）

他是一名音乐制作人，二胡演奏家。工作繁忙，经常出差，到全国各地现场调制音效，或者商演。

公司给他单独配了一间录音棚作为他的办公室。是一个用玻璃墙从中间隔开的单间，为了减少杂音，地板铺着厚厚的地毯，窗户很小，工作时间一般都紧闭着，为了避免空调发出沙沙声，几乎不开。里屋摆放着两个落地话筒，两个台词架，两幅耳机。外间放着各种乐器和音乐调制设备，五个音厢，一台超大屏电脑。

封闭的环境里对着那些发烧的机器工作一天，整个人都会觉得呼吸不畅，挥汗如雨，所以他工作的时候总是板着脸，皱着眉，神情冷漠严肃，要求苛刻，态度更是不耐烦。

“他太孤傲了，不会给人好脸色。”这是所有去录音的人对他的评价。

（3）

她是那种很安静的女子，人群中喜欢躲在角落，似乎不太喜欢与人相处。大家都在拿台词里的笑点互相逗乐时，她一个人蜷坐在角落认真背台词。

她好瘦小，整个人窝在角落里，像一只猫。神情淡漠，更像一只被丢弃的猫。他们后来聊起他对她的第一眼印象，他这样描述她。

她让他想起养了大半年的那只喵咪。他细心疼爱呵护的喵咪——逃跑的丢丢。

在喧闹的环境中，往往越不想被注目的，越容易被注目，她就是这样。

那是她第一次配音，替补请假的配音演员。给她的角色是童话剧里的美人鱼公主。第一句台词是：哇，这里好美啊！

声音是从外屋的音响发出来的，立体环绕的余音，清脆甜美悦耳。他抬起眼帘，透过玻璃看她在里屋低着头，耳机很大，遮住她大半张脸，表情紧张，温热不透风的空气里，她眼帘上挂满汗珠。

“很好，本色演出，一次通过。”

他很激动，示意他们出来休息。她最后一个走出屋子，在关门的刹那，他对她说：你的声音比你的台词还要美！

（4）

第一次美人鱼角色的完美演绎，第二部童话剧，卖火柴的小女孩里小女孩的声音，总监指名要她去配。她拿着台词本子在外屋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练习。

他在旁边给大家一个个做指导。轮到她时，她把本子当道具，捧在手心，像小学生背诵课文那样，唯唯诺诺又惴惴不安，她睁大眼睛，用乞求的语气惶恐的注视着他：先生，买根火柴吧！

他抓过她的台词本子：我买一盒！

他竟然搭话了。编剧在一旁纠正，路人甲这时候是冷漠的走开，没有台词。他问编剧，我可以在后期制作加上这一句吗。我无法拒绝。

这一次，他顺理成章的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她发朋友圈：先生，买根火柴吧！他就在下面回复：我买一盒！她发剧照，他就在下面评论：你的人比你的声音还要美！

（5）

片子的小样制作出来时，整个影视中心都聚在会议室观看。

片子前期播放里有她的原画氛围设定，她的主角配音和插曲演唱。他的编曲，他的音乐音效制作。

她不是第一次听他的编曲，他却是第一次看她的原画设定。

整场片子播放，他忽略了所有的声音欣赏，全神贯注在那些画面上。片子放完后，总监点名问他对片子配乐的看法，他静默在空气中，答不上来。

散会时，他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他固执的认为那天张口叫她了，也许他只是张开了嘴唇，做好了叫她的口语姿势，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出了名冷漠孤僻的人，怎么会在人群中叫一个女孩的名字。

甚至，到那时他也依然不知道她叫什么，他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她也就没有答了。所以，即便那时他是有勇气的，也被他硬生生的塞了回去。

他在朋友圈里写下：她的画比她的人还要美。

（6）

年底的年会演出，他负责现场的音乐调试指导，她做表演嘉宾。一支民族独舞，选的一只琵琶与长笛合奏的曲子做舞蹈背景音乐。

在后台，他看到她对着镜子画着舞台妆，接着两只手在桌子上慌乱翻找。他过去问她在找什么。

“头饰，一朵布扎的花，亲手缝的，不见了。”

他也帮忙找，没找到。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顾得，抓起她的手就往外面的花园跑。

南方的冬天，依然有鲜花傲放，他摘了一朵开的最好的，插在她辫子上，帮她用夹子固定好。

舞台上，她在幽美的音乐中旋转，头上的花瓣就一片片飘落。回头的姿势中，眼神随着划出去的手指望过去，视野正好对着放音乐调试设备的入台口。她看见站在半遮掩的幕布后面的他，正在对着高架的话筒吹奏长笛，他旁边还放着一个琵琶，时而切换。

他没有用她在网上下载的掺着杂音的曲子。他在为她现场独奏。

他说：比你的画还要美的舞姿，怎么可以用那么粗糙的音乐。

（7）

晚宴结束的散场，月挂中空，他背着两包乐器，在人群中去拉她的手。她拒绝了，留他在风里疑惑。

安静的女子怎么会在人群中张狂！他一直孤傲嚣张，不屑一顾。她可不是，她是安静画画的女子。

和部门人一一新年道别后，她回到住处，已是下半夜。在小区西墙的拐角，她看见有一个人跪在地上烧纸。

她看清了，是他，确实是他。

她坚定的走过去听他诉说埋在心底里的故事。

“新年的前一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我亲生父亲在我刚出生不久，就跟别的女人私奔了，我母亲带着我改嫁他乡，我就换了现在的姓名。”

“跟继父生活没多久，我母亲就病逝了，只留给我一把胡琴。从此，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继父和胡琴”

“我继父待我很好，他带我奔走于全国各地拜琴师，攒钱供我上音乐学院......只是，他因为过度思念母亲，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

她知道他的童年生活远不如他讲的这般轻松，脾气暴躁的继父抽烟、酗酒、无所事事，成年后的他需要努力挣钱供养他的这些坏毛病。

“你这是愚孝！”

“你不懂！”

当时的她，以为世间所有的事，都是非黑即白，她确实不懂。后来她理解了，正因为那是继父，才要毫无条件的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因为那里面包含的不光有报恩，还有还债！

也许，被亲生父亲抛弃，还有恨的权利，被继父虐待，一切都只能怪宿命。

他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只有那狠心抛弃我的亲生父亲了，可是我后来改了名字，他再也找不到我。”

“他会找你吗”

“不会”

“你想他找你吗？”

“不想！我继父用一生不再娶的承诺忠贞于我母亲，应该感谢他的抛弃，让我遇到继父。我只想他在世界上某个角落过好他自己的生活就好。”

他和亲生父亲最后还是见面了。是他和她相识的一年后，他突然消失的一个月里。

像失了魂。她找他，他找他的亲生父亲。

他试着捡起儿时的回忆，母亲儿时常提的老家。

他在那个城市与外婆，舅舅相认了。他还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妹妹的母亲，遗照就挂在堂屋正中间，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

他不说话，回头看他满头白发的父亲，突然泯灭了所有的恨意。

他最终原谅他了。因为他老的不中用了，深陷的眼窝，和眼窝里泛着的泪光，还有疲惫的嗓音，怕是连和他吼一嗓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所有的轮回都是殊途同归！

——他和妹妹都是从小都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8）

同样的痛苦，也许只要有一个人陪伴，就不算是被神遗弃的孩子。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最永恒的是天涯知己吗？我们要走一辈子的路，爱情是死的最快的。慢一点，把时间的齿轮拨慢一点。”

“俩个容易悲伤的孩子凑到一起，只会让生活更没有安全感，我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慢一点，等拯救我们的人来。”

（9）

次年夏天。

丢丢，丢丢……

他们在街道奔跑，他在后面追赶她，不断呼唤着。“丢丢”，那是他给她取的名字。

在阳台上，阳光从缝隙中漏下来，照在他们欢快的脸上，他坐着靠背椅上，拉着胡琴，她在风中旋转，忘记时间的舞蹈，银铃叮当，在空中回响！

他们的影子落在西窗上。楼下的喵咪爬上来，躲在影子里乘凉。

喵……

（10）

后记：

《风居住过的街道》，我已经很久都没听过这首曲子了，偶然在别人广播里听到这首钢琴二胡曲，唤起我已经埋在砂砾被风带走的回忆。

忆起他的故事，和他拿着胡琴一起向我倾诉忧伤的神情。

我发消息过去，说我的指甲长长了又剪了，你什么时候再教我拉琴。

他说他在商演。他以前一直排斥商演，二十年的胡琴学习，也逃不过为了生活商演。

他终于肯为生活低头，不在倔强。

我会心笑了。

瑾以此文，记录我们在OCT里防风的日子里，我最绚烂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