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论语·述而》里有“子不语怪力鬼神”的记载,后世学人就把一切“怪异的事物”统称为“子不语”,它仿佛一道禁言的符咒。两千余年来,主流话语无非:大人治草民,君子对小人,总是围着修齐治平四字打转。怪力鬼神只得流窜活跃于民间。这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搞笑局面:庙堂之上讲“子曰”,市井乡野讲“子不语”。
最令人感到荒唐搞笑的是,历史行至上个世纪四九之后,万方定于一尊,“子曰”与“子不语”,都被当作牛鬼蛇神、封建迷信,通通扫进了历史垃圾堆。庙堂上不再“子曰”,小老百姓只能偷偷地谈论一下“子不语”。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子曰与子不语,这才都有了言说的空间。
当于丹之辈大谈“子曰”的时候,文化学者栾保群却在悄悄地谈“子不语”,辑录成书,名曰《扪虱谈鬼录》,着实好玩有趣。文章引经据典,谈古论今,颇有周作人小品文之余风。他自序之后的第一篇即是依托知堂旧文而作的《也谈〈水里的东西〉》,自在潇洒,上天入地,妙趣横生。
此文说的是溺水而死的水鬼,为了能够转世投胎,必得寻找替死鬼,方能获得重生指标。他不厌其繁地考证了这份鬼话的各种可能的动机,以及这些动机背后隐藏着的人文、伦理、宗教信息,令人服膺其博学多识,叹为观止。文中顺便提到了被老虎吃掉的人须得为老虎吃人充当开路先锋的“为虎作伥”,从旁证之。
《太平广记》卷四百三十:“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宋·孙光宪《北梦琐言逸文》卷四:“凡死于虎,溺于水之鬼号为伥,须得一人代之。”作伥者死于陆地,替死者死于水中,水陆道场并举,鬼话连篇相映成趣。想到还有吊死鬼,似乎也有找人替死换取投胎门票的说法,三方面加起来,岂不水陆空俱全了!
也就是说,这些不幸遇难的鬼们,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重新做人,只得害人,由此形成一个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的互害死结。我觉得这才是真正意义的鬼话!肯定不是站在人的角度上说出的人话。
令我纳闷的是:为什么投胎有指标限制?正如我们过去只生一胎的计划生育政策,稍有常识者都会发现,它显然是不符合人性的嘛。当然,如果我们以阴朝地府阎王无常的视角看,不限制指标,群鬼们岂不搬起石头打天啦。即使“旌旗十万斩阎罗”一时半会成不了现实,可不受约束的自由无羁的鬼们,那不跑个精光啊。所以,为了维护阴朝地府的繁荣稳定,为了阳间的活人能够吃个饱饭,限制投胎指标那是必须的。
再看看阳间的情况。你觉得活得不安逸,不畅快,不舒服,想一死了之,但有那么容易吗?因为你无论选择自溺,还是自经,还是以身饲虎,都必须有鬼籍以待,拿到许可证,否则,即使你贸然自绝于人民,也会被阎王爷妙手回春,发还人间。
要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生死由不得自己,这就是国人几千年来的窘境。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怕只是当一个自由散漫的孤魂野鬼,也是痴心妄想。人间有君王,阴间有阎王,不管你是生是死,一切都得听候安排和吩咐,否则令你欲生不能求死不得,悬在不阴不阳的尴尬之地。记住,鬼也好,人也罢,我们都是有组织有领导的,由不得你擅自作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我疑心阴间和阳间的领导有一个定期会晤机制。不然那边的指标下得多,这边的指标下得少,岂不出现生死逆差或者顺差,整得个阴阳失调,一边通胀一边通缩,由此引发货币战、贸易战、人鬼大战?
会不会阴间和阳间的领导原本就是集生死大权于一身的呢?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白天行白道,黑夜行黑道,这样就免去了所谓的阴阳相隔、沟通不畅的麻烦,一声令下,两边响应,政令畅通无阻,于是人间生生不息,而阴间鬼鬼相续,收支相抵,阴阳平衡,岂不万世太平?
你莫说,有时候漫步于灯火阑珊的街头巷尾,或者与某些两足无毛动物打交道,远眺庙堂之高,行走江湖之远,真还分不清接洽待见的,究竟是人,还是鬼,分不清他说的是子曰,还是子不语,也分不清自己是活在人间还是游荡在地狱。——这是最好的人间,也是最坏的地狱。
网友评论
今年年初加老师微信都怀着试一试的心态:因为不知道老师是不是也“变了”,会不会瞧不起我这平凡普通甚至很穷的学生😂
虎皮裙子破毛衣
拄根棍子爬天梯
谁敢笑话老孙俺
阎王邀他见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