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是我的第二故乡。
2003—2009年,我在长春完成了大学、研究生的六年学习,那时候为什么要去东北?这一直是个让周围人好奇的问题。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后来才恍惚明白,在我的记忆里、血液里,在我生活的无数场景片段里,似乎这片黑土地一直在召唤着我——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东北人。直至现在,所有的嫡亲们用来交谈的,仍然是浓浓的东北乡音。
冬日印象老实说,东北读书的那几年体验并不太良好:单从气候上来说,冬天太过寒冷,厚羽绒服都不够用;每年一下雪,整个冬天往后就都是白茫茫一片;长春的经济发展没有我想象的发达,破旧的红砖楼房和斑驳的街道并没有引起那时审美情趣的我的多少好感;更糟糕的是与“东北人”的接触,作为学生妹经历太多的“歧视、裹挟”待遇,现在还对一出火车站被出租车司机“老妹、老妹”强行拖拽心有余悸... ...
我曾经一度反感这个地区的习俗,身处“东北风”的家长理短之中,我看到了太多“东北人”身上的“恶习”和蹩脚的习俗:他们不如南方人勤劳刻苦,应付漫长冬季的举措是“串亲戚”或窝在家里“唠闲嗑”;他们没有山西人精明细致,少有“乔家大院”“走西口”般的成就,做生意做事情一个个都是“直杵子”做派;他们当中,“老爷们”有一股莫名其妙又理直气壮的大男子主义;女人们则盲目跟随丈夫、宠溺孩子,往死里“护犊子”... ...
这是一个一度让我又爱又恨的大东北。我祖父和外祖父的大家庭的人们,很多悲剧都是由一个个他们浑然不觉的缺陷导致的:死板、懒散、固执、脾气火爆、重男轻女... ...在我的心里,有时竟有一些对这些“傻大彪”的东北人的轻蔑,是的,我瞧不起他们那种对生活放松到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毕业后,我决定离开东北,去哪里都好,远离这些习惯、这些风俗,这些家庭。
这次回东北,已是2017年7月末,不是长春,是异域风情比较浓厚的哈尔滨市。很奇怪的,虽然两个城市相聚三百多公里,竟还是让我感受到了那种浓浓的——乡音味道。
像一颗炸弹,激起我浓浓乡情的是一个“不太像话”的餐厅服务员大婶。我们住在太阳岛的北龙温泉酒店,这样的星级旅游接待境地,想象中服务人员都应该是年轻美貌、温文尔雅的小姑娘。那天早晨我和女儿起得有些晚,上去吃饭时酒店供应的自助餐马上就“收摊”了,稀稀拉拉没有几位客人。一个服务员大妈的喧闹声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反感。她操着浓浓的东北口音、声音很大、神经也很大条地同她的同事们在抱怨什么,如果你不注意听,也许会误以为她们在吵架——典型的东北人做派!当即我条件反射地紧锁眉头,心里又是一阵对“东北风”的耻辱慨叹。
咀嚼早餐的当紧无奈被动倾听,才明白原来她是在气愤刚刚用餐人员紧张时的一件事情:一位客人用完餐了还要占着位子,旁边等位子的人几经沟通他也不肯让座,服务员大婶看不过去劝说数次后仍未果,她又无奈又气愤,只得这会子一吐为快——可爱的东北大婶,她是在替别人打抱不平!
抛开服务行业的规则不谈,突然,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东北大婶服务员可爱起来。她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外(餐厅服务员)“多管闲事”地替别人说话,客人的持续无礼深深触动了她的愤怒点——我觉得她可爱,因为这么真实的人已经不多。至少,现在的我是不会胡乱去管什么“别人”的事情,更不会为了别人受到欺负而让自己动真气、愤怒良久的——在这个快节奏的丛林社会,有温度的人,有时是难得的可贵。
来东北的第三天,同研究生时的舍友新英一家见了面。约见地点是烤肉馆——地道的东北特色。新英嫁给了一位哈尔滨当地人,地道的东北汉子,姓孙。一上桌,孙哥开口问我爱人“喝点不”?我们俩平时都不大喝酒,我先生也没有想到要喝酒,一时有些蒙。新英爱人笑着说:“我喝酒不拼人,你随意——”随后就是一句“服务员,来五瓶”——
孙哥喝酒真的也不拼酒,在“喝酒”这一点上,他似乎有着东北男人的传统,又有着作为80后的改良基因——文明饮酒,对方随意,自己实心实意。一餐饭聊得很开心,其实同学聚会也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拼老公拼工作”,我和新英,我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家庭,感慨从原来的两个人,变成了现在的六个人,难得的聚一聚,看着两个素未谋面的小朋友——我的女儿和她的女儿能在一起开心地玩儿,心里很温暖、很满足。
从我们俩变成各自的“我们仨”后来我才知道,新英老公那一天是特意放下车,准备来喝酒,因为他觉得“内蒙”来的应该很能喝,还一度担心自己“陪不好”!看来,类似于“内蒙人”能喝,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地域偏见啊... ...
我走的那一天,新英又来送过我,我们分手在李兆麟公园。那个时候午后阳光正好,我们在公园的一处道别。第一次,她走出几步返回来,对我说“要是笑笑(我女儿)想要吃俄罗斯巧克力的话就给我留言,我给你快递去”;第二次,我们各自转身,没有回头向相反的两个方向走去。公园一角不知谁在用手风琴拉着《喀秋莎》,老人们悠闲地跳着舞蹈,成为我8年后相聚的最后记忆。
当我决定写下这样一篇游记的时候,我明白,这一次哈尔滨旅行,给我最多感悟的,其实不是太阳岛的旖旎风光,不是索菲亚大教堂的庄严神圣,也不是中央大街的历史感与国际范儿——而是关于东北的乡音乡情,当我以30多岁的年纪重新返回这片土地,突然对她有了深深的理解。
理解了她的热辣、火爆,理解了她的率性、直接,理解她的简单、善良,这都是这片黑土地、这都是母亲,赋予我的宝贵基因。
返程时候,机场大巴上,女儿在我怀中渐渐睡去,一不小心蹬到了旁边阿姨的行李包,愧疚的我即将道歉,却听她用一句浓浓的东北话说道:“腿就搁这儿吧,孩子都睡着了,弄她干啥”。
啊,这善良纯真的东北乡音,感谢我此生能够读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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