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人

作者: 子格 | 来源:发表于2021-06-09 22:15 被阅读0次

    01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每天的工作就是站在酒馆的柜台后面,给来来往往的客人递酒水。

    光临本店的多是年轻力壮的游牧者,他们性格爽利不拘小节,推门而入时,除了贡献满屋子的汗味作为见面礼,还常常带进来几团看似干枯的骆驼草。这种植物生命力顽强,落到实地就会迅速生根疯长,为了避免酒馆的地板被荒草占领,我们不得不定时将它们清理出去。

    时间再朝前推算一个月,从家乡逃难出来的我正爬行在大戈壁,如果不是遇见这间戈壁风沙里的小酒馆,现在和你们讲话的将是一具瘦骨嶙峋的尸骸。

    酒馆老板是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头,总是坐在柜台后面的小板凳上,披一件磨蹭得泛光的黑色斗篷,帽子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坚挺的长着灰斑的鼻头。他的身高、年龄、朋友、家乡、过往经历我们都不得而知,在我的记忆里,他从不出门,他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板凳。

    同我一样在这里打工的大个子阿保说,我们的老板是一个巫师,他的斗篷下藏着一根龙骨制成的魔杖——阿保的推测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在水源如此稀罕的大戈壁,这间酒馆如何不至于关门大吉。

    靠着“戈壁里唯一的酒馆”这个噱头,酒馆的生意还不错,忙的时候一整天脚不沾地。小个子老板见我们实在招呼不过来,就从抽屉里拿出纸笔,盘算着再雇一个人要花多少钱。

    但就在昨天,阿保提议送我去学校。

    02

    学校我也是上过的,学习的内容无非就是识字和无聊透顶的数字游戏。但阿保坚持,他给出的理由是,在这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要上学的。老板也不反对,他还悄无声息地为我准备好了上学要用的东西。

    于是,昨天还在小酒馆打工的难民今天就成了一名学生。

    大戈壁里自然不会有学校,我要上学,就必须每天五点钟和晨曦一起起床,然后拦一辆路过的马车去往十公里外的镇子。

    第一天的路途并不顺利,我们遇见了羊群,等待它们散去花了半个钟头。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老师把我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

    下午放学,我又拦了一辆回程的马车。抵达大戈壁的小酒馆时,天幕将昏,正是游牧者驱赶牧群回家的时候,店里的生意最为火爆,阿保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丢掉书包,然后进到柜台里面帮忙给客人递酒水。

    客人们陆陆续续来了又离开,喝到最后只剩零星几人。阿保这时候才放心将工作全部交给我,他自己则坐到角落里的高脚凳上歇息,随口问我上学感觉怎么样。

    我将最后一杯啤酒推到客人面前,碎冰碰壁叮当响,末了开口说:“还不错,但是好像第一天就遇见了奇怪的人。”

    “什么人?”阿保来了兴致,从身边的桶里抓了一把冰块丢进嘴里嚼。

    “一个男孩,”我坐到阿保对面的高脚凳上,“我今天迟到了,进教室的时候,数他笑得最大声。”

    阿保从嘴里吐出一大团凉气:“奇怪的人。”

    “上课的时候,他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或者用眼睛余光瞟我,放学后,他居然还带了一大帮人堵我,还好我跑得快。阿保,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

    阿保转动着两颗绿豆似的小眼睛,想了想,耸着鼻子说:“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去找老师。”

    我学他耸着鼻子,点点头。

    阿保欣慰地露出招牌憨笑,他很开心自己的主意对我有用。我也很开心地陪着他傻笑,但我没有告诉阿保,和老师打报告没有用,因为老师他自己也会被同学欺负。

    03

    第二天我没有迟到,但在我进教室的那一刻,第一天笑得最大声的男孩又给了我惊喜。

    他那时候正蹲在我的座位旁边,朝桌面和抽屉里撒粉笔灰。他大约是以为我今天会再次迟到,因此在作案的时候显现出了从容不迫、不慌不忙的气魄。

    我以为,打扰别人恶作剧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打算先去走廊溜一圈,等他忙完,撤退,我再回教室假装中了圈套。这样一来,他会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志得意满,我也不用忍受他恼羞成怒之后无休止的报复,皆大欢喜。

    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就在我准备去走廊的时候,从外面进来另一个提着水桶的男孩。他径直走到我的座位面前,从水桶里捞出抹布,开始擦桌面和抽屉里的粉笔灰。

    见到有人来搅局,恶作剧的男孩居然一时没了主意。

    我突然改了主意,鬼使神差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从提水桶的人手里接过水桶和抹布,说:“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上课点名的时候我知道了,帮我擦桌子的人,名字叫林让。而另一个因为恶作剧同样让我无法忘怀的人,他叫龙。值得一提的是,在某些神话里,龙代表恶人。

    恶作剧以潦草收场,龙却也没有放弃放学后对我的围追堵截。放学后,他又带了一群十来个人,在教室后的小空地上将我团团围住。

    我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没想到,他只是将我逼到墙角,凶神恶煞地问:“你住哪儿?”

    我答了小酒馆的位置,他嗯了一声,很干脆地放了我。

    “阿保,要小心了呀。我不在的时候,如果遇见有人来砸店,你一定要保护好老板,知道吗?”晚上,回到酒馆,我声泪俱下地叮嘱阿保说。

    “我会的,”阿保抹了一把眼泪,完了同我感慨,“要我说,你们上学可真不容易!”

    我长叹一口气,起身给阿保倒了一杯冰水,然后问他:“对了,阿保,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西山战役’?”

    阿保咯吱咯吱嚼着冰块,抽空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那是什么?”

    “就是一场围剿外族的战争,包括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持续了五六年,现在还在继续,目的是将外族人剿灭或者驱逐出去。因为大部分发生在西边的土地上,因此得名。这些都是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的。”

    “西山战役?我记得,你当时就是从西面的大戈壁逃难过来的。”

    “我……”

    “阿保,”小凳子上的老板罕见地开口插进我们的对话,“去准备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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