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公元2587年。
近三十年，人类社会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颤巍巍的地球，终于吓退了几乎所有想要挑起战争的人或组织。三十年前，所有国家共同签署协议，成立了人类联盟。三十年来，风平浪静。世界或许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第二，外太空探索陷入了瓶颈，地球资源捉襟见肘。二十年前，人类联盟不得不开始实施资源的按需配置。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人们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了一种主义。
第三，人类科学家联盟十年前在火星的一处远古遗迹中，联手破解了轮回的奥秘。那个叫冯唐的中国诗人如果活到现在，绝对不会写下“只有出生是死亡率百分之百的事”这句话了。从理论上说，任何人都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可以说，这三件事都是人类之幸。但当这种幸运降临到普通人身上时，却又别有一番景象。
01 小道消息
一个普通的星期一。李小白和往常一样，晨练后到单位食堂吃早餐。他端着餐盘，来到角落里一个没人的位置。放下餐盘后，轻轻点了点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一个小型屏幕就投射在了餐桌上。他调整了一下大小和角度，调出宿舍的画面，家里那条懒狗果然还在睡觉。他一边吃，一边开始浏览今天的新闻。
“早啊，李老师。”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在李小白对面坐了下来。
“早，小陈。”李小白见是陈明，收起了屏幕，和他打着招呼。
两人是同事。五年前，原单位解散后，李小白被调整到和平研究院第三十八所，任二室助理研究员。两年前，研究室招新人时，李小白是考核组成员。陈明就是那次加入的，目前是室里最年轻的实习研究员。由于有着这一层关系，在单位里陈明总是对李小白很客气。
“李老师，你听说了吗？”陈明神秘地问道。
“听说什么啊？我最近一直在忙课题的事，新闻都看得少了。”看着陈明谨慎的样子，李小白也好奇了起来。他知道，陈明的消息总是很灵通。
“就是轮回的事，你听说没？”陈明小声地说道。
“这哪是什么秘密啊，如果不是没找到外星人，估计整个宇宙都知道了。不是十多年前就有人实验过了吗？”李小白不解地说道。
“不是的，看来您是真不知道。这次可是要动真格的了。”陈明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还能普及到医院，人死的时候都再轮回一次？那是好事啊。”李小白说道。
“李老师，您真是一心扑在科研上。不过话说回来，您现在负责的项目，那可是所里的龙头啊。”陈明一边坚起的大拇指，一边继续说道：“由于人的平均寿命延长太多，没有了疾病和战争，地球有点不堪重负了。”
“这个大家早就清楚啊，你看盘子里这些吃的，想多吃也不给你啊。”李小白指着餐盘说道。现在的工作餐都是根据身体指标，一对一定制的，个人基本没有太多选择。
“即使这样，也快撑不住了。为了避免资源匮乏再次引起战乱，人类联盟准备强制减少人口数量。”说到这里，陈明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又回过头，等着看李小白的表情。
这个问题李小白不是没考虑过，他当前正在做的大项目，就是研究和平的潜在威胁，他掌握的数据也显示出资源紧张和人口稳定的矛盾最为突出。他甚至想过，如果找到外星人，去打一仗或许就好了。人类联盟竟然准备直接动手，这倒是他没想到的。难道不违反他们制定的《权利宪章》吗？
“怎么强制？现代人身体都好好的，不能直接就送炉子里去吧？那不违反了《权利宪章》吗？”李小白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会的，听说是采取轮回的方式，不是剥夺生命，而是重生。”陈明说道。
李小白正想再问问细节，几个研究所领导走了进来。有人表情似乎真的有点儿沉重，看起来的确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食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也没再继续这一话题。
吃过饭后，李小白回到单位分配的宿舍，踢了一脚睡在床边的柴犬，这条懒狗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别人养狗都是一大早就得下去遛，李小白却很轻松。这狗自从三年前跑到他门口，被他收留后，从来就没早起过。他本以为这狗是年龄大了，但三年来除了懒，没见过一点老相。
李小白没再理它，穿好工作服，向单位走去。从宿舍到办公室，步行需要十分钟。一路上，李小白仔细观察着今天上班的人群。那几个妖艳的女人，仍然一边说笑一边摇着细腰，据说有一个是所长的亲戚；几个头发花白的老研究员，踩着文物一样的单车，依旧满面笑容，见人就点头示意；就连路边树上的鸟，也叫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看来是想多了，应该是谣传”，李小白一抬头，已经到了单位楼下。
02 好像有事
李小白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办公桌前一圈的虚拟屏幕，调整好亮度，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他先是看了一下消息栏，确认室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通知。随后，调出项目文档，继续完善着模型和算法。他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模型，准备通过近五百年的数据，分析出人类冲突的根本原因。模型涉及数百个变量和超巨量的数据，当前流行的算法都不足以支撑模型的计算，他正在考虑尝试新兴起的星系计算法。
到研究所五年了，李小白一直在推进这个项目。最初的设想只是他的一篇论文，题目是《大同与毁灭哪个会先来》。这是当年李小白在部队工作时，唯一写过的一篇文章，其实是用来发牢骚的。
根据人类联盟协议，各国都不能再拥有部队和战争研究机构。所以，十年前，战争研究院就改编成了和平研究院。轮到李小白所在部队整编时，本来他是要分流到应急消防系统的。正是这篇论文，和平研究院某领导点了他的名。五年来，李小白这个项目，为三十八所多争取了近30%的资源。这两年，所领导经常在会上表扬他，甚至表示要晋升他为副研究员。
李小白正在调整模型参数，单身宿舍监控系统自动弹出了消息。他甚至不用看屏幕，都知道是懒狗起床了。他通过控制系统，打开跑步机，懒狗好像隔着屏幕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跳了上去。看着懒狗跑了两分钟后，李小白打开了它的专用马桶，又把食物和水调了出来。做完这些，他关上监控系统，继续工作。
“李老师，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陈明的头像从某一块屏幕上弹了出来。
“没有啊，早晨来上班的路上，看大家一切正常啊。”李小白答道。陈明虽然是室里年龄最小的同事，但情商极高，李小白还是愿意和他多接触的，也不介意在学术上带带他。两人年龄虽然差了十来岁，但都是单身，倒也聊得来。
“告诉你个消息，主任去开会了。他都一年多没参加过线下会议了。”陈明继续说道。
陈明是室里的助理员，相当于主任的秘书。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李小白这才意识到，即使不是陈明早晨说的那件事，也应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把人聚到一起去开会了。只能说明这次会议的内容，必须要口口相传，再可靠的系统都不能接触。
他竟然有了一丝心乱的感觉，自从那个女人离开后，他的心已经很少会产生波澜了。他靠在椅背上，关掉面前的屏幕，煮了一杯咖啡，开始闭目养神。
喝了杯咖啡，李小白感觉平静了一点。但他今天不太想工作了，他决定出去走走。不是到外面，是到其他同事的办公室。他打开屏幕，大部分同事的状态上都没有“勿扰”的标注。他扫了一遍，给夏研究员发了一条消息。
“上午好，夏老师。你忙吗？想找您汇报一下思想。”李小白和夏研究员是老乡，平时来往相对较多。
“好啊，过来喝杯茶。”夏研究员很快回复了消息。
两人办公室在同一楼层，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李小白刚到夏研究员的门口，门就自动打开了。
夏研究员比李小白高两个级别，资源分配自然不同。不仅办公室的面积更大，设施也比李小白的要好。夏研究员泡了一杯茶，放在李小白面前。随后，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最近项目进展得怎么样？”夏研究员先问道。
“模型应该比较完善了，就是在算法上需要一些突破。我还在抓紧推进。”李小白答道。虽然项目是他一个人在做，但项目组的成员却有十几个人，他只能排名第五。夏研究员刚好排在他前面一位。
“有什么困难就说，我虽然不是领导，但也能协调帮你解决一些。”夏研究员说道。
“有问题我会给您汇报。对了，夏老师。您今天早晨听到什么消息没有？”李小白不想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有吗？别听别人乱说。现在天下太平，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别多想。”
李小白看得出来，夏研究员明显知道点什么。但人家不想说，他也就不再问了。他觉得夏研究员有句话说得对，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他这样的路人甲。两人又聊了几句，李小白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又打开监控，对宿舍里那条懒狗说了几句话。这时，陈明的头像又从屏幕弹了出来。
“李老师，一起去吃饭吧？”
李小白回了个OK的手势，走出了办公室。陈明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他了。两人并肩走出大楼，汇入了涌向食堂的人流。
跟早晨相比，中午的食堂气氛明显沉闷了不少，大多数人自顾自地吃着，没有过多交流。由于人多，陈明也没再爆什么料。吃过饭后，两人就分别回宿舍休息了。
李小白一进宿舍门，懒狗就跑过来在他身上蹭了蹭。他拍了拍懒狗，取了一些食物扔给它。随手把脱下来的外套扔在沙发上，李小白就躺到了床上，看着懒狗吃东西。懒狗既像柴犬，又像土狗。长得倒也不赖，尤其是两点黄色的眉毛。要不是懒狗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李小白当初想叫它“四眼儿”的。既然它不同意，李小白索性直接叫他懒狗。
懒狗发现了李小白情绪的变化，吃完后没再闹着要别的，只是盯着李小白看。李小白看着懒狗的眼睛，总感觉它是一条有故事的狗。一人一狗互相看了一会儿，各自睡了。
03 确有其事
下午上班后，李小白还没来得及进入工作状态，就收到了陈明群发的消息。要求所有人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五年来，这是李小白第三次来到会议室。第一次是欢迎他，第二次是欢迎陈明。进门一看，二十多人全都在位，就连平时不露面的两个院士也在。在战争研究院改成和平研究院之前，这两位就已经是将军了，还是知名专家。可见，今天的会规格还是很高的。两位院士中间有三个空位，应该是留给主任和两个副主任的。
李小白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刚坐下，主任和两个副主任就走了进来。主任先让陈明检查了一下系统，确保切断内外网络。这才点开他自己的个人终端，投射到大屏幕上，开始讲话。
“很久没有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了，感谢两位院士和其他专家能抽出时间来开会。今天这个会很重要，大家关掉系统，不要做任何形式的记录。”主任示意陈明再一次检查网络。
“有的同志可能听到了一点风声。我就长话短说。首先，依据《权利宪章》，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人类联盟通过了决议，近期完成第一批人类重生工作。一方面可以缓解资源压力，另一方面能够进一步探索完善重生的流程和规范。重要意义我就不强调了，回头会有专门的文件发到各位的终端。”
主任喝了口水，看了看大家的表情。众人异常平静的表现，让主任很满意。他继续说道：
“技术上大家不用担心。人类科学家联盟掌握这一技术已经快二十年了，这其中做过无数次实验，成功率已经相当高了。批量重生时，重生为人的概率可以保持在80%以上。有些实验中，重生的人甚至可以保留部分记忆，这是非常诱人的。”
“政策上是这样的。目前规定，对自然死亡的人，不进行轮回干预，能不能继续做人，要看运气。科学数据显示，自然死亡轮回成人的机率只有20%左右。相比主动干预下80%的成功率，哪个更好一目了然。当然，主动申请的人，也可以选择重生为其他生命。目前技术支持的有狗、猪、羊等。这个就不详细介绍了，估计大家也不会选。”
说到这里，下面有些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笑声。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就对了，大家不要有压力嘛。名额还没下来，不过据说不多，到时候想要还不一定能争取得到呢。下面提几点要求。”主任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
“第一，公共场所不许公开议论，更不允许传小道消息。第二，每个人都要在思想上做好准备，每个人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都可能成为人类的英雄。第三，从今天开始，我和两个副主任，会依次找大家谈心，大家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不要私下议论，可以向我们反映。”
主任说完后，又征求了几名老同志的意见。除了个别人提前嗅到了风声，大多数都是刚得到消息，所以并没有谁真的表达什么。会议就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结束了。
散会后，李小白刚回到办公室就收到了陈明的信息。
“李老师，晚上一起坐坐吧？”
李小白想了想，家里除了狗，也没有人等他，索性答应了陈明。下班后，两人来到单位对面的小面馆。陈明主动刷了他的ID，今天他请客，当然不能再让李小白破费。
很快两碗面和小菜就传送到房间里。两人打开了酒，边喝边聊。
“李老师，听说五百年前，一顿饭能吃掉我们现在半个月的资源，那吃的得是什么啊！”陈明举杯，向李小白敬酒。
“听说那时候喝酒也限量，但只要有钱就会卖给你，可以偷偷地喝。所以，那个年代经常出诗人，据说酒喝多了真可以醉。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试试这种感觉。”李小白喝了一小口酒，说道。
“李老师，今天的会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陈明问道。
“主任不是说不让议论吗，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呢。”李小白答道。
“我感觉我们俩应该可以放心了，听主任的语气，指标不多。当然得分配给100岁以上的老同志啊，怎么也轮不到你我的。”陈明说道。
李小白看陈明的神态确实比早晨放松了不少，他猜测陈明应该从主任那里知道了一些并没有公开的消息。两人又八卦了一会儿可能的人选，就各自回宿舍休息了。今天，李小白不想加班，他要回去静一静。
前半夜，李小白怎么都睡不着。他甚至动用了很久没用过的战术思维，分析当前的局面，终于得出了让他比较放心的结论。后半夜，迷迷糊糊地睡了。
04 指标下达
李小白虽然睡着了，却是噩梦不断，到了早晨反到睡得熟了，晨练闹钟都没能叫醒他。懒狗把他拖下床时，已经快到8点了。来不及表扬懒狗，他连忙洗漱穿衣，下楼后才想起来帮懒狗启动了跑步机。
准时扫描进入办公区后，李小白才松了口气。迟到要扣发奖励的资源，一年的全勤奖才能换一瓶低度酒。他可不想轻易被罚。
来到办公室后，李小白打开虚拟屏幕，冲了一杯浓咖啡，把自己丢进了椅子里，开始思考今天的工作。室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通知，倒是主任提醒他加快项目研究速度，准备下个月向研究院机关汇报进展情况。
李小白曾经是个工作狂，现在虽然不那么拼命了，但也不至于怠工。他调出项目，继续着昨天没有完成的算法。
“李老师，主任开始逐个找人谈话了，你先有个准备。”陈明发了个消息过来。
“谢谢！”李小白回了一条。
李小白心想，如果主任找他谈话，他应该怎么表态呢。他了解这一套程序，无非是问你推荐谁，推荐别人还是推荐自己的问题。推荐自己，他还没考虑过。虽然生活有些无趣，但今天早晨懒狗还是温暖了他，为了懒狗他也得活着啊。推荐别人，他向来不喜欢平白给自己树敌。更何况，以什么标准推荐，怎么推荐呢。他一时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见了主任再说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屏幕上弹出了内部网群发的通知。
“所有人员，马上到会议室开会！”
谁能想到，几年用不上一次的会议室这两天竟然连续使用。李小白明明没有耽误，可当他来到会议室时，里面还是坐满了人，主任都已经到了。留给他的，依然是上次那个位置。
他刚坐下，主任就开口了。
“都到齐了，我们开会。想必大家也能知道这次会议的议题。没错，重生的指标分配到了所里，我室实际在位22人，按照7%的比例，需要上报1.5人。所里要求我们报两人，排名第二的再跟其他室类似人员一起衡量，由所里最后研究确定。”
主任继续说道：“所里强调，这是关系全人类的大事，所有人都要有大局观。这次上报人选，不设标准，所有人都是候选对象。我们室领导商量了一下，又广泛征求了老同志的意见，决定分三步开展这项工作。”
“第一步，每人写一份保证书，签好名发到我的终端，要保证服从大局，服从安排。第二步，个别谈心，鼓励主动申请。第三步，如果没有主动申请的，室里会出台评选标准，通过量化确定最终人选。下面，大家分头行动。个人先完成保证书，然后等着通知谈话。两个副主任先酝酿一下，拿出量化指标和量化方法。散会！”
李小白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在从前的工作中，遇到过不少次类似的情况，虽不是生死攸关，也都关系到切身利益。量化的确是一个特别有效的办法，用数据说话，看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很科学。
回到办公室，他几乎没用思考，就把保证书写好了。无非是以人类社会大局为重，服从研究院、研究所以及室领导的安排，随时做好一切准备。在屏幕上按下自己的指纹，签好姓名，轻轻一点，发送给了主任。主任瞬间就回复了一个“很好”的表情。
还没进入工作状态，李小白就收到了陈明的通知，主任找他过去谈话。
05 量化方案
李小白坐在主任办公桌前，透过虚拟屏幕看着主任花花绿绿的脸。不知道是主任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表情，还是单纯地忘记了调整面前的屏幕。等了一会儿，主任的目光才从屏幕中的文件上转移到李小白身上。
“小白，你来室里五年了，工作很出色。”李小白清楚，这是领导谈话惯用的套路，先表扬，待对手放松后再寻找攻击点。他连忙回答道：“我做得还不够好，是室里领导的关心，我才有所成长。”
主任见他很上路子，也就不再绕弯了。直接问道：“对这次重生，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李小白暗暗赞叹主任问话的高明，答道：“主任，我个人还比较年轻，目前还没有成家，也有精力做更多的事，暂时还没考虑去重生。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最后肯定是服从室里的决定。”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出乎主任的意料。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的能力很突出，室里很需要。你的觉悟我也不担心，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你认为哪些人重生比较合适呢？每个人都需要推荐一下，当然这不是正式的，只是为室里制定量化标准提供一个思路。”
李小白没想过，主任会这么直接地就把矛盾抛了过来。接，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接，估计也混不过去。纠结了一会儿，答道：“主任，每个人对室里当前工作都很重要，但如果非要选一两个去重生，我个人倾向于年龄偏大一些的，比如超过一百岁的。”
主任看了看他，说道：“说得有一定道理，但老同志也有老同志的想法。我们现在一共有三个一百岁以上的老同志，他们身体都还不错，也是我们室的宝啊。行，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回去抓紧把项目推进一下。”
“好的，主任。我这几天再加加班。”
回到办公室后，李小白想着刚才看似平淡但又暗藏机锋的谈话。主任最后让他推进项目，应该是给他吃定心丸的表现。他调出模型，开始了新一轮的算法推演。
室里并没有人过多议论这件事，表现上一片平静。李小白看着下班时间到了，今天陈明没有叫他一起吃饭，估计还在帮主任安排谈话。李小白收拾了一下，一个人来到食堂。
饭后回到宿舍，懒狗有气无力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李小白这才想起来，上午忘记给懒狗安排吃的了。赶紧点击终端，懒狗的食物自动推送了出来。他斜靠在床上，看着懒狗无忧无虑地吃着东西。他想象着，那些马上要去轮回重生的人，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下午上班，刚开启办公设备，一条开会的信息就弹了出来。李小白直接出了门，来到会议室。这次总算不是最晚的，但他还是坐在了上午开会时坐的那个位置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几个老同志还在窃窃私语地交流了着什么，李小白似乎感到有目光扫过自己。
主任和副主任进来坐好后，会议就开始了。
“同志们，所里也制定了量化方案，以所里的量化方案为依据，结合我室实际，在广泛谈心的基础上，制定了我室《重生人选量化标准》，下午我们先开会通过这个标准，然后个人按照标准上报数据，晚上自动产生结果，所里要求连夜上报。”主任说完后，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副主任。副主任把标准投放到屏幕上。
主任继续说道：“大家一边看，我一边解释一下。为了避免某一项指标偏差较大，不能反映每个人的综合素质，我们采取‘四点交汇’的方式。即由科研成果、实际贡献、品德表现、身体素质四个方面统一衡量。科研成果以及实际贡献，需要大家按照每一项具体要求，填报数据。品德表现，由全室所有人员进行投票打分。身体素质直接调取体检数据。品德表现得票率低于30%、身体素质排名靠后的，重点考虑。”
主任介绍完后，要求大家举手表决。李小白总感觉这个节奏快了一些，但既然所里要求的急，也就只能这样了。对于这个方案，他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看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也就举起了自己的手。
“好，全票通过。散会后，个人立即填报数据，下班前截止。对个人品德表现的投票，大家在数据上报后，一并完成。”
06 确定人选
李小白回到办公室后，开始对照标准梳理自己的科研成果和实际贡献。五年来，自己一心扑在这个龙头项目上，根本没发表过什么论文。他只能把五年前的那一篇先凑上去，算不算再说。实际贡献这一项，他是有的，每年他的项目为所里争取到的资源不少，他按照实际情况填了上去。离下班时间还早，他突然想等等，并没有马上给别人的品德表现打分。
李小白算了下自己的情况。如果没完成的科研项目不记分，科研这一项他的排名就比较靠后。实际贡献的排名应该靠前，身体素质除了个别老同志，大家都差不多。他对自己的品德表现还是满意的。“看来，这次重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李小白心里放松了下来，又开始推演模型算法。
李小白感觉今天应该能有比较大的推进。正推演到关键时刻，一条视频电话接了进来，是室里的韩副主任。
接通后，韩副主任说道：“小白，忙什么呢？”
“副主任，你现在应该很忙，还有时间关心兄弟我啊。”由于年龄差不多，李小白调侃着说道。
“我就是要关心你，上次问过你的事，考虑怎么样了？”韩副主任问道。
李小白这才想起来，前几天韩副主任问过他对某个女同事的看法，其实就是想撮合他们。这女的也说不上不好，但李小白真的不想再谈恋爱了，何况听说她还是所里某领导的亲戚。李小白可不想一大把年纪了，还落个赘婿的名声。
“韩副，你可真够意思。不知道兄弟我不喜欢女性啊。”李小白继续调侃着。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韩副看他的确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挂断了视频。
从这个有点突然的插曲，李小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夏研究员发了个消息。
“夏老师好，感谢您五年来的帮助，希望能继续得到您的支持。”点了发送键后，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也谢谢你，互相支持啊。”
按照同样的套路，他给陈明和其他几个相熟的同事，都发了一圈，无一例外收到了让他满意的回复。
李小白看看时间，快下班了。他连忙在工作终端中找到“品德表现”的投票系统，只有合格和不合格两个选项，给每个人都投了合格后，一身轻松。
晚上陈明没有叫他去吃饭，经历这样的一天，他自己也不太想吃了。看着屏幕上的模型和算法，他忽然之间好像有了灵感。想到就做，李小白开始修改变量和参数，一遍遍推演着。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了晚上八点。李小白看了一下屏幕上的头像，除了三个室领导，只有他和陈明还在工作。正看着，陈明的头像动了起来。
“李老师，对不起，来生再见。”
陈明的信息让李小白大吃一惊，难道他自己想不开了，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他呀？虽然他才到所里两年，但也发表过几篇有分量的文章，身体素质不错，实际贡献应该和大部分人差不多。怎么就是他呢？
李小白看了一眼屏幕上复杂的模型，忽然觉得陈明的信息比模型还要难解。
“李老师，主任叫您过去一下。”陈明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李小白一边纠结陈明的问题，一边走到主任办公室。主任把面前的屏幕拉大，调整了一个角度，让他能看得清楚。
主任指了指屏幕，平静的说道：“科研项目还在研的，原则上不算。所以你这一项基本上没有成绩。实际贡献量按排名计算，你在项目组排第五，占7个百分点。身体素质一般，内分泌失衡。最差的是品德表现，二十二个人，你只得一票。”
说到这里，主任不自然地尴尬了一下。但超强的心理素质让他快速调整了过来，继续说道：“结果不用说，你也能看出来。回去准备一下吧，把项目交接一下。我们会给你争取技术好的重生机构。”
“什......什么？”李小白直到现在都还没太听清主任说的是什么。但他从主任淡然的目光中看到了结果。李小白无力的瘫坐在主任的对面。
“你之前也表过态，保证书也写得不错，感谢你这五年来为室里做的贡献。你还有三天时间，处理一下后续事宜。”主任一边说，还一边指了指屏幕上签着“李小白”三个字保证书。
李小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办公室的，他坐在那里盯着屏幕上的模型和算法，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他在数百个变量中，找到了那个代表“人性”的变量，调整了一下数值，模型完美地运行了起来。看着模型计算的结论，李小白释然了。
他看着屏幕上陈明发的信息，庆幸自己没有马上就去安慰他。这时，他好像才明白陈明那“对不起”三个字的含义，不就是没给自己投票吗。仅有的一票当然是李小白自己投下的。他调出投票前发的一圈消息，欣赏着一个个无比滑稽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李小白删掉了模型计算的结论，把参数改回到从前的一个版本，再三确认后保存了起来。他不能想让其他人看到结果，就是看到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想，就让这五年的心血，随自己一起消失吧。
回到宿舍，懒狗竟然没有表达不满。李小白想把接下来三天要做的事列个单子，结果发现一共也没有几项。他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孤儿之一，唯一亲近的女人，十年前跟他最铁的哥们儿出了国。
“也好，告别都不需要了。这就是他们选我的原因吧。”李小白安慰着自己。他躺在床上，发现懒狗正在看着他。
“唯一需要安排的，就是这条懒狗了。”李小白搜索着自己的朋友圈。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可能唯一算得上朋友的，还就是陈明了。没投自己合格不要紧，帮忙养狗就可以，他准备明天去找一下陈明。
看着懒狗，李小白心想：“它这么懒，别人会不会嫌弃呢”。他试图从懒狗的眼中看到一点忧伤，可让他不解的是，懒狗的眼中好像有些释然。
07 梦见懒狗
第二天，李小白见了陈明。陈明一番诚恳的道歉后，保证像对待未来媳妇一样对待懒狗。李小白这时才知道，陈明在昨天接受了韩副主任给他介绍的女朋友，正是那个他调侃过的女人。如果是在从前，李小白或许还会难受，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奇怪的是，等他回到宿舍，懒狗竟然消失了。所有的监控都查不到它的画面，李小白无奈放弃了寻找。
第三天，李小白的终端上收到了信息采集通知。他打开终端一看，只需要上报两项内容，还都是选择题。一是重生的对象，有人和其他动物；二是重生的地点，每人可以填三项。不知道是想起了刚丢失的懒狗，还是早就有了决定，亦或是模型计算的结论刺激了他，李小白郑重地在第一项“重生对象”中勾选了“狗”，第二项选择了随机。
做人的最后一个晚上，李小白把以前奖励的酒全都拿了出来，他终于喝醉了。
夜里，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他不知道，重生的程序早已启动。
梦里，他变成了一条很丑的土狗，走在一条发光的地毯上，两侧无数漂亮的狗，列队欢迎他。地毯的尽头正是消失了的懒狗，懒狗看着他，高兴地说道：“小白，欢迎回家！你是第一个从那个被放弃的星球觉醒的生灵。”说完，用它的爪子指了指李小白身后。李小白转过身，有几只狗正用仪器控制着一个遥远的蓝色星球，远远看去，星球外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罩子，罩子里是忙着轮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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