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当沉默变成一种习惯，也就渐渐习惯了沉默。
索引漫不经心地打发着离校前的最后几天。不断地盖章，跑图书馆、器材室、伙管科、学生处…派遣证越来越近，毕业证触手可得。四年光阴就换了一本毕业证和一纸派遣证。
明天要走了，某种意义上是和这校园、这城市诀别。索引决定明天第一个逃走。整理留言册时，索引一个个读着，仿佛一张张面孔映出来述说。
索引忽然记起班会那晚许敏和李蓉拿走了的笔记本，怎么没送来呢？
去要吗？索引想了一下，决定今晚之前许敏不送就不要了。
宿舍的电话适时地响了，是许敏在楼底下叫。
索引出宿舍前，他冲墙壁上的镜子捋了捋头发。
许敏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配着紫色的背带裙，脚穿了中跟凉鞋，平常只穿旅游鞋的她更衬出了几分袅袅。
许敏最大的变化还是在头发上，一直以来（其实索引也就留意了那么几次）许敏总是将头发扎在后面，今晚她的头发放了下来，头发固执地打了一个大弯，卷起小小的波浪。
索引显然是有些发呆了，否则许敏白皙的脸蛋不会突然浮起两抹红霞，白里浮现淡红，像极了作画的调色板。许敏从背后拿出两个笔记本，一个是借孙虎的那个，另一个精美了很多，边上还带着一把小密码锁。
“不好意思，时间有点长…”许敏踢着挣出地面的小草。
“噢…没，没有…”索引手不由挠着后脑勺。
“答应我，现在别看。火车上消磨时间。”许敏抬起眼睛，认真地盯着索引。
“恩…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有话要对你说。”索引突然像是下了决心，壮起胆问。
“应该比你时间多，我还得365天才解放。”许敏本想开玩笑的，可语气湿湿地。
操场。前几天此起彼伏的吼唱声已经销匿，似乎都在为离校的奔波积攒体力。只有几个低年纪的男生光着脊梁在器械上比赛谁的肌肉更结实。
一直无语。
索引不知道怎么开口，许敏默默地跟着。几次，索引想说话，他不断打腹稿，认真筛选措辞，可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那个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那样做？索引在心里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
10分钟后，似乎气氛已由怯涩衍生的沉默变为无话可说的尴尬。
时间在慢慢流逝。
半小时。索引开始懊恼失去开口的机会，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贸然的邀请。
心事各异。
一小时后，索引的脑海在激烈翻滚，沉默开始让他无法忍受。
“恩，回吧…”他用尽体力，艰难地吐出3个字，终止这无边的沉默成了他惟一选择。
许敏像上足发条的玩具汽车，在小孩松手后突然启动，她凌乱的脚步看不出是在疾走还是狂奔。
索引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
许敏的泪水在耳边飞舞，她委屈地回想着自己这次见面暗下的决心。刚才的气氛像巨石压在心头，让她无法也不能忍受。索引呀索引，你怎么可以这样！
进宿舍楼时，许敏清楚地听见后面的声音：“许敏，等等，你听我解释…”
许敏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地跨进楼门。后面传来楼门阿姨呵斥的声音：“这位同学，男生不让上楼，去，出去出去！”
索引背上背包朝车站走去，路上他惊讶地发现，进校栽植在围墙外的小树已经撑开了腰肢，有模有样，像十八岁的姑娘。
这座城市的建设也发生了剧烈变化，当年最爱吃的路边小摊钻到了屋檐下，经常泡着的录像馆变成了游艺厅。
火车一声长笛。
“别了，我的大学。别了，我的喜怒，还有我的哀乐。”索引心底默默说。
窗口的树影刷刷流过，许敏的影子在脑海挥之不去，为什么没再跟她道个别，为什么昨晚不向她说清楚。索引暗暗摇摇头，他摸到了笔记本。不仅是许敏叮嘱不让提前看，索引内心矛盾交织。就像破碎的皮肉怕风，黑暗的眼睛怕光。
打开扉页，上面是两行娟秀的字：
三年长么？我感觉是一瞬。
——敏，1999年7月
索引翻过一页，调整了一下坐姿，在摇晃的火车上开始读阅：
7月４日 天气：晴 心情：多云转晴
难道他真的对我没有一丝留恋，居然连个像样儿的道别都没有。今晚，他们的教室里烛光摇曳，欢歌和泪水飞扬，我在外面站了很久，很想冲进去责问他“为什么”。但，我还是理智地回宿舍去叫上李蓉。今天李蓉很讨厌，怎么也不愿一起去他们教室。我哭了，为自己软弱，为李蓉的不近人情，也为自己眼看就要飞逝的爱情。
李蓉过来拉着我，她居然也哭了，她说：“走吧，你这冤家！”
终于得到他的留言本了。但显然，这个留言本是临时凑数的，我管不了这个。哼，非得要女孩子在你面前低头，你真的很骄傲啊，同学！
好吧，我认真地记录下我的情感。答应我，你认真读。
1996年9月12日，那是个难忘的夜晚。因为，我认识了你，我喜爱的人。请别介意我这样说，因为，那天，你好听的语言，俊朗的外表让我注意到你；因为，那晚，你没邀请我跳舞，我不反感；因为，你没有其他男生难闻的烟草味儿，我不反感。但，仅仅是不反感。
以后的日子，我们就像在林子里临时搭对唱了一曲的小鸟儿，各自飞回自己的小巢，再也很难遇见。要不是运动会，我不会记住你。
1997年4月6日，校运动会。我在前排播读各班选送的通讯，后面一排坐满了校刊编辑部的同学，没几个我认识。可能因为那天我穿了红色的上衣，天蓝色的背带牛仔裤，有些扎眼吧（臭美）。因为，不时后面有议论的声音，我都装作没听到。
索引要了一罐啤酒。
图源：网络
文字：简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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