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篾匠》
天水大城西城根,有个地方叫猪羊市,原来是修城墙时挖的一道大壕沟,后来沿城根住了人,慢慢繁荣起来,约百十来户人家。当然到这里来住的大多是些穷人或手艺人,下九流之类的,譬如做小生意的啦,贩卖货物的啦,杀猪的啦,杀羊的啦,还有一些匠人,铁匠呀,木匠呀,篾匠呀。还有专门编席子的,弹棉花的,糊顶棚的,做糖葫芦的等等五花八门的,是个大杂烩。
在和睦巷和猪羊市交叉的路口边,有一个篾匠,五十来岁,无儿无女,老鳏夫一个。披着半长的头发,就像清朝人刚把辫子剪了的那样。穿一身大襟黑袄,胡子拉碴,黢黑的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皱纹。他那两只手,哎呀,哪里是手,分明是两只爪子!厚实的掌心,五短指头,上面布满老茧。让人惊奇的是他可以用这手破竹子!拿根擀面杖粗细的竹子,用刀在一端开个口子,然后手指头塞进去,哧!哧!哧!竹子被劈成两半!小时候,经常看他这样破竹子,感到很神奇,他的手居然不破,不流血。别看他这双看似笨拙的爪子,编起东西来可是灵巧得很呢。大到背篓,竹筐,小到笊篱,筛子,甚至精巧的鸟笼,蚂蚱笼,小花篮,都制作得有板有眼,精巧绝伦。竹子在他那双“爪子”里,可听话啦,要方就方,要圆就圆,要棱就棱,要扁就扁。他可以把竹篾子劈到像纸一样薄,面条一样柔软。我常常在他那里发呆似地看他编织活计,一个长方形竹篮子,从劈竹到编成,两三个时辰,那个快呀!老头姓陈还是程,没有弄清楚。反正早上听有人到他那里:“陈师傅,给编个方拢子。”天水人把篮子叫拢子,“多大的?”“尺八的。”“四块!”“额娘娘,这么贵!便宜点行不行?三块?”“三块够个球!四块!”“行行行,四块就四块,啥时候出来?”“中午!”“好好好!”那人欢天喜地地走了,连个定金也不给。老头这才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古里古气的陶酒壶,一片肉夹馍,抿一口酒,咬一大口肉夹馍,馍吃完了,一壶酒也见底了,掏出大烟袋,吧嗒吧嗒地吸上三袋,在鞋底子上磕一磕,吐口痰,搓搓手,这才慢条斯理地找来几根擀面杖粗细的竹子,用手哧哧哧地劈了起来。别看他刚才慢吞吞的,活计一上手,那个快!哧!哧!哧!转眼间,几根老竹子变成筷子粗细的条儿,那条儿在他那爪子里哧哧哧地再过一遍,变成薄薄的竹篾儿,把薄竹篾儿一撕,变成更薄的细靡靡。于是打底,起笼,编帮,上盖,薄竹篾儿在他手里飞快地上下飞舞,中律中节,有板有眼,十个手指头比弹钢琴的还要灵巧,活泛。他哪里是在编啊,纯粹的是在舞啊!须臾间,一个五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四十厘米高的大篮篮子,有模有样地立在了地上!简直就是一气呵成!在一旁的我看得发呆,打心眼里佩服他那精湛的手艺。
唉,那老头现在肯定不在了,可他那精湛的手艺不知流传下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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