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纸鸢在空中斗艳,而我们的故事便开始在这样的季节。
农历三月三,古镇大夕河举行一年一度的纸鸢比赛,比一比谁的纸鸢做得最好,飞得最高。
我很早就想去看看,只是娘亲一直拦着,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好去那些地方抛头露面,于是我便着一身男儿装偷偷溜出去。
大夕河空旷的场地上,人山人海,空中的纸鸢一个赛一个,展翅飞翔。我来到一处偏僻地,拿出自己做好的蝴蝶纸鸢,这只纸鸢虽然没有别人家的艳丽,却是我几年来花尽心思做出来最完整的一只。我拿着线一边跑一边放,却每次在半空中掉落,不甘心,再一次将纸鸢甩出,而后用力跑,纸鸢飞上半空,这时空中的另一只纸鸢飞过来,绳子缠着我的绳子,一圈又一圈。却不知从那刻起,命运便将我们缠在了一起。
纸鸢垂头掉落。
“我的纸鸢。”我大喊。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小兄弟。”说话的男子戴着一副眼镜,声音很有磁性,一身书香气,头发、西服,从上到下没有一丝凌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而且还挺爱干净。
他将纸鸢捡起,递到我手中,“看你的样子,是第一次放纸鸢?”
我点点头。
“我教你放吧。”
“好啊。”
“来,拿好绳子,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我按照他的话,在前面奔跑,他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道,快跑,放绳子。
在我们俩的努力下,那只大蝴蝶终于飞上了天空,我却不知该如何控制它,他来到我身边,从身后环着,手把手教我,声音极其温柔:“来,放一点,对,就这样,再收一点,对,很好,不错。”
他离我太近,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百合花香。
一失神,手中的线滑落,一阵风吹来,将线吹向远方。
“我的纸鸢。”我去追,线挣脱了束缚,在空中起舞,纸鸢从空中急速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迅速跑过去拾起来,蝴蝶的一只翅膀被摔断,拿起被摔断翅膀的纸鸢,急得眼泪直掉,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我做得唯一满意的纸鸢。他追过来,看着我的模样,安慰道:“没事,这只纸鸢我拿回去修,明年的今天你来拿。”
“能修好吗?”
“放心,交到我手上,保证还你一只完好无损的花蝴蝶。”
“二少爷,二少爷……”
有人向这边跑来。
“我该回去了,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像极了午后的暖阳。
刚到家,便被母亲斥责,问我去哪儿,半天不见人影,我当然不能说去了大夕河,只能胡乱搪塞过去,她也不再追问,直入正题:“小玉,刚刚刘府的人又来催了,说大夫人看好了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
“娘,我不想嫁了。”
“小玉,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可是收了人家礼金的,不嫁,大夫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把礼金退给她,不就得了。”
“刘府可是古镇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得罪了刘府,我们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小玉,你可想清楚了。”
“得罪不起,那我们就逃吧。”总之,我是不会嫁给他的,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个人,那个为我修纸鸢的男子,哟,对了,我居然都没问他的名字,好糊涂。
母亲见我执意不嫁,便不再勉强,同意随我一起出逃。
天黑风高,我们简单收拾下行李,开始出逃,却不曾想还没逃到山脚下,便被人包围。
“还是大夫人神机妙算,怕你们反悔,让我们守在山脚下,没想到还真是逮了个正着。”
“我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走吧,礼金,我会双倍奉还的。”
“想走,没那么容易。”大夫人最后出场。
娘见到大夫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夫人,求求你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大夫人一脚踢开娘,“给我打,若不是你女儿的八字与我儿子相符,我连你女儿一起打死。”
娘便死在这群人的乱棒之下,刘府,你又欠我一条人命,爹被你们给逼死了,我曾说过会为他报仇,所以当刘家来提亲时,我毫不犹豫便答应下,直到那天,那个手把手教会我放纸鸢的人,不禁怦然心动,并且一度放弃过报仇的念头。天意,天要让我亡了刘府。
大红的花轿穿梭在古镇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我就这般风风光光的嫁进了刘府。
本以为那日偶遇公子只是一场梦,却不曾想这么快再见面。那日家仆唤他‘二公子’,不曾想他便是刘府的二公子。他从小出国留学,刚回国不久,难怪不认识。那日我乔装打扮,以男儿身相见,今日换回女儿装,精心打扮一番,他并没认出我,或许他根本就没把那次的相遇放在心上。就算认出来,又如何,如今他该尊称我一声‘大嫂’,还是认不出为好。
大公子刘子义身体不好,从娘胎带出来的病,一进冬月便浑身发冷,不敢迈出大门一步,成天躲在炕上取暖,大大小小的郎中不知看过多少,都说从娘胎带出来的病,好不利索。
自从嫁进刘府,伺候大公子的事就由我全权负责,大夫人,你不是最疼这个大儿子吗,好,那我第一个便从他下手。
我每次在他的汤药里放一点红粉,量不大,但长期服用,毒性渗入到五脏六腑,就如同被虫注了的大树,从外面看看不出一丝不妥,但里面已经被虫注空,到了一定时间,便会轰然倒塌。
他没有像别的富家子弟瞧不起人,他对我很好,有时大夫人会给我脸色看,都被他拦了回去,时时护着我,生怕我受人欺负。这样一个男子,若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会去害他,谁让他的亲娘害死了我的爹娘,谁让他是刘府的儿子,我有着不得不加害他的理由。
日子就这般平静地过了一年,又是一年三月三,二公子刘子豪下午回来的时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随从小丁在一旁发牢骚:“二公子,这回比赛您可是得了第一,怎么还不高兴?”
“我的本事得第一再简单不过,我不高兴是因为那个人爽约了。”
“谁?谁胆子那么大,敢放我们二公子的鸽子,让我看见,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她的胆子确实挺大,不过揍她就不必了,一个姑娘家家,被你揍一顿,身子骨哪吃得消。”
“姑娘?”小丁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当时她穿着男装,不过我不信会有男人生得如此清秀。”
原来那时他便发现我女扮男装,原来那时他便对我有好感,原来那时我们各自心中暗生情愫,只是,知道的太晚。
推开门,只见他手中依然拿着那只蝴蝶纸鸢,当初折翼的纸鸢早已被他修得完好如初,泪,有一瞬间不受控制,差点滑落,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直至心情平定,方才对他说:“二公子,不要太介怀,也许是那位姑娘有事给耽搁了,她答应您的事,一定会放在心上的。”
“是吗,真的吗,那明年她一定会赴约吧。”
还没等我回应,他便像个孩子似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明年,明年她会赴约吗?这个答案只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时间长了,淡了,他便忘了。
可他却是如此执着,一年、两年、三年……,他每次都会准时赴约,开开心心地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每次我都想告诉他,让他不要再去,她不会再赴约了,可如果他问起为什么,我又该如何作答。
十年,刘大公子的身体已经完全掏空,就连炎炎夏日也需得躺在炕上取暖。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他终是没能挺过这个冬天。
看着大夫人在雪地里嚎嚎大哭,我竟没有一丝报仇的快感,她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也失去了一个宠我,对我好的人。可是想想爹,想想娘惨死的样子,心里的那些愧疚最终被这些仇恨给磨灭。
自失去最宠爱的儿子,大夫人便没有心思打理刘府上上下下,整天萎萎缩缩,全部精力用在理佛之上,一时间,刘府的权力掌握在我这个外姓人手里。
晌午,管家催了几次吃饭,不见大夫人入席,难道让我亲自去请。
祠堂。木鱼敲打有声。推开门,一道阳光射入,让死气沉沉的祠堂有了一丝生机。
“手上沾满血的人,不知佛会不会宽恕。”
敲打声停止,她不会料到一向胆小的我会如此张狂,敢对她这般说话。
“莫非大夫人忘了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你是来报仇的。”她突然明白过来,扑向我,由于情绪的波动,再加上这段时间她身体大不如从前,一时气血攻心,摔到在地。
我没有扶她,看她如蝼蚁般趴在我的脚下。
“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子义的。”
事到如今,我谁也不怕,就算她知道是我,又能奈我何,于是大胆地告诉她,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她的宝贝儿子。
她趴在地上嚎嚎大哭,让我还她的儿子,直至昏厥。
太夫确诊,大夫人精神失常,再加上气血攻心,若不好好料理,只怕时日不多,没想到那次昏倒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曾经风光一时的刘府一瞬间土崩瓦解。
而我的罪行也被慢慢揭露,在官府押我离开的时候,刘子豪匆匆起来。
“大嫂。”
“不要再去了,她不会再去赴约。”
“小玉,是你,对吗?”
“二公子认错人了。”
从前的我希望他知道,现在的我怕他知道,因为他心中的那个人不应该是一个心狠之人。
“可你看那只纸鸢的眼神像极了她。”
“我说过我不是她,而且她也不会再回来,为何二公子一定要苦苦相逼呢。”
走到今天,是我错了,我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也好。
我的一生将在铁牢中度过,这是我该受的惩罚。
又是一年三月三,每天抬头看那如井口一片天,心如灰境,突然一只纸鸢飞来,那只蝴蝶栩栩如生。他这又是何苦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