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场细雨洗涤过的江南,连空气中都有浅浅的水汽,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花香。
四月,在江南是个好日子,春寒刚刚退去,正是百花盛开,阳光正好的日子。对于姑苏张家来说,也是好日子。
张家的公子张云峰,今天成亲,张府里外张灯结彩,上下忙的不可开交。
张家很重视这门亲事,一来张家老爷老来得子,直到年近不惑才生了张家公子,夫人又因为难产而死,所以自小就对儿子宠爱有加。二来,与张家联姻的是姑苏城最大钱庄的苏家,嫁给张云峰的正是苏家千金苏暮语。张家能和苏家联姻,自然不敢在礼节上怠慢半分。故而张家老爷一大早就起来,亲力亲为忙里忙外,就是不想再这个时间节点出任何岔子。
直到接亲的轿子入了张家的门,小两口拜了天地,被人簇拥着送入了洞房,张家老爷这才一颗心放了下来。
张家大宅里面,热热闹闹的摆了二十桌酒席,来的都是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张家老爷一轮就敬下来,也不免有些头晕。
这时请来的戏班子已经演完了戏,正要下场,却听见宾客中有人叫到,张三爷,今儿大喜之日,您就上台露两手让我们开开眼吧!
张三爷,正是张家老爷,张家老爷小时候家里苦,没有个正经名字,行三,就一直唤作张三,后来闯出了名头,别人尊称“三爷”。
张三爷站起身,对着宾客抱拳,说道,张某已经十几年没有表演了,今天又喝多了,恐扫了大家的兴,还是别了。
苏老爷站起身,拉着张三爷的手,说道,亲家,苏某人还没有见识过你的神技,今天就让我开开眼。
张三爷还欲推迟,苏老爷又劝说了几次,张三爷借着酒劲,心一横,说道,好!
众人皆起立拍手称赞,都言“今日算了有了眼福”“今日没有白来”之类的话。张三爷对着管家一招手,说道,且拿我的傀儡来!
2
傀儡戏,又称木偶戏,就是用木头和布条棉花做成玩偶,身后牵着细线,由傀儡师在后面操纵,配合着音乐,让木偶演戏,一般情况下,一个傀儡师能够控制一两个傀儡表演,一场傀儡戏下来,需要不同的傀儡师配合。
张三爷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傀儡师,虽然他从来只有一个傀儡。
张三爷和别的傀儡师不一样,他的傀儡不需要任何细线来操控,他就一把二胡一个傀儡,表演的时候,二胡一拉,傀儡就随着二胡的音乐翩翩起舞,傀儡只有一个,但是会换成不通过的装扮,不管是什么曲子和装扮,傀儡跳起舞来,简直比真人还要好看。
张三爷正是凭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傀儡术,被皇上召进皇宫表演,自此便声名大振,回到姑苏,创下了这份家业。
但是,自从儿子出世,张三爷就很少表演了,一来张家的家业已经不需要表演傀儡戏来支撑,二来张三爷安心教育儿子,也没了闲工夫。
但是传说一只存在,张三爷越是不表演,这姑苏城的人就越想看看张三爷神乎其技的傀儡术,故而这才在张家公子的婚礼上起哄。
张三爷命人搬过来一个古朴的箱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打开箱子,先取出来一把二胡,试了试声音,放在一边,又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傀儡,众人连忙伸长了脑袋,都想见识这个神奇的傀儡。
那个傀儡和一般的傀儡没什么两样,大约三尺长短,身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只是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仿佛随时能眨眼,嘴角还带着一丝邪邪的笑意,看久了有些瘆得慌。
张三爷拿出傀儡,换了一身赛马的服装,对众人道,今天就来一曲《赛马》。
众人自然是拍手叫好,张三爷坐在戏台上,口中念念有词,镇定自若,曲调悠扬,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众人听得入味,却发现傀儡丝毫不动。张三爷也察觉到了不对,手中又加了把劲拉二胡,可是傀儡依旧毫无反应。
张三爷急的满头大汗,盯着傀儡看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扔了二胡,朝儿子的婚房跑去。
3
张云峰在洞房里揭开苏暮语盖头的时候,苏暮语一脸不悦,别过头,哼了一声。
张云峰自然知道她是为何,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苏暮语面前,轻声道,娘子的要求,相公怎么敢忘记?
苏暮语这才转过头,一脸吃惊的望着盒子,说道,这就是那个傀儡?
那是自然!张云峰一脸自信,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我父亲的房间里换出来的。
苏暮语久闻张家的傀儡之名,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才在成亲之前和张云峰提了这个请求,张云峰当时唯唯诺诺不肯爽快答应,苏暮语一气之下差点没退婚。所以张云峰这才废了天大的劲,从张三爷的房间里换出了这个傀儡,在新婚之夜给新婚妻子一个惊喜。
苏暮语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在床上,轻轻的打开了盒子,看见一个三尺大小的傀儡躺在里面,那双眼睛特别明亮,苏暮语一下子就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她略加思索,亲启朱唇,说道,傀儡啊傀儡,跳个舞吧!
那个傀儡仿佛听懂了似得,眼睛一眨,竟然从盒子中爬了出来,在床上跳了起来。苏暮语拍手叫好,张云峰也一脸惊奇,他虽然自小央求着父亲表演,但是父亲从来没有表演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傀儡表演。
苏暮语又说,换个舞。
傀儡便在床上手舞足蹈,一会儿来个空翻,一会儿旋转。
傀儡卖力的表演把这新婚的两个人看的目不转睛,苏暮语看的兴起,竟然也跟着傀儡跳了起来,傀儡一个跳跃,竟然飞到了半空中和苏暮语一起翩翩起舞。张云峰感觉自己的手脚不受控制,也开始手舞足蹈,和苏暮语两人,中间夹着傀儡,在房间内跳起舞来。
张云峰和苏暮语面带笑意,面对面跳舞。木偶却不知何时已经飞了出去,在一旁歪着头,看着两人跳着舞,突然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苏暮语的手中不知道何时拿起了桌上的剪刀,一把扎进了张云峰的胸膛。张云峰却浑然不觉,还在屋子里手舞足蹈,鲜血从胸口流出来,在地上摊开。一直到最后血流干了,张云峰才一头栽进了血泊里。
苏暮语幡然醒悟,手中的剪刀上还有血液,张云峰已经在血泊中不再动弹,傀儡正在血泊中低着头喝着鲜血,察觉到苏暮语盯着自己,傀儡一回头,发出“咯咯”的笑声,苏暮语眼神涣散,用剪刀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张三爷推开房门的时候,张云峰和苏暮语身着大红的喜服,倒在血泊中,已然没了生机,傀儡正在贪婪的吮吸地上的鲜血。
苏老爷随后赶过来,看见女儿惨死,大叫一声之后便晕了过去。众宾客看见这诡异的画面,直接一哄而散。
偌大的张府,只剩下张三爷和傀儡在房间里对峙着。
4
张三爷小时候家里穷,那年饥荒,全家人都没能熬过来,只剩下他一个人靠吃树皮逮田鼠从家乡跑了出来。
但是,张三没有谋生的本事,迟早还得饿死。
就在张三饿的神情恍惚,感觉快要被黑白无常带走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给了他一个傀儡,并且交了他傀儡的使用方法。
张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三尺大小的傀儡,用梦中的方法试了一试,果然管用。于是张三开始表演傀儡戏,很快就声名鹊起。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接在张三接了一个大户人家的表演请求时,在家里排练的时候,傀儡却突然不动了。张三无计可施,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张三心一横,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傀儡脸上,那滴血立刻被傀儡吸收,傀儡的眼睛似乎眨了一眼,此时眼睛中泛着光,仿佛在说,再来!
张三咬咬牙,又滴了几滴,傀儡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仿佛新生婴儿刚吃饱的样子,一脸满足。
那次演出格外成功,张三的名头在城里正式打响。
后来,但凡有重要的演出,张三必然要先用自己的血喂饱傀儡,方能够演出顺利,去皇宫那次,张三足足喂了傀儡一碗血。
后来,张三渐渐不表演了,将傀儡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给任何人看,唯一一次破例是忍不住儿子的苦苦央求,傀儡也仿佛渐渐安静了。
可是张三爷没料到,新婚之夜,儿子竟然偷偷换出了傀儡。傀儡久未饮血,此次出来,果然酿成大祸。
张三爷和傀儡对峙着,傀儡喝饱了血,整个身体都泛着红色的光,傀衅一样在房间里面飞来飞去。
张三爷望着惨死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整个人对着傀儡扑了过去,将傀儡死死的压在身下。傀儡在张三爷身下发出惊恐的声音,试图挣扎,张三爷随手打翻了桌上的油灯,一场大火在张府烧了起来,张老爷死死的压住傀儡,在大火中疯狂的大笑。
张三爷并没有如愿的和傀儡同归于尽。他醒过来的时候,傀儡正在一旁躺着,自己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伤痕。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经没有了血肉,空荡荡的衣服下面,竟然是宛如傀儡的木头架子。
张三爷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傀儡这是突然从地上弹起,趴在了他身上,如跗骨之蛆,再也摆脱不了。
5
张三爷来到黄泉馆的时候,已经不成人样。他蓬头垢面,眼窝深陷,骨瘦如柴,身后还背着一个傀儡,那个傀儡提溜着一双眼睛,左顾右盼。
我一眼望去,张三爷走路的时候四肢僵硬,宛如傀儡。他找了张桌子坐下,扬声问我,你可是黄泉馆主?
我提着一壶酒走过去,斟了一杯酒递给他,说道,正是。
有人跟我说,你能让我解脱。张三爷喝了一杯酒。
我望了望他身后的傀儡,说道,这个傀儡是你自己用血肉养的,又在火中耗费自己的生命留下你的魂魄,此刻与你性命相息。
那就一起死吧!张三爷恶狠狠的说,也算为世间除了一个祸害。
好吧!我自然知道,此刻的张三爷,是多么的渴望死亡。
我伸出右手,对着虚空一抓,张三爷的魂魄从那具傀儡般的身躯里出来,他身后的傀儡发出尖叫,连忙舍了张三爷的身体朝门外逃走,我左右一招,傀儡便停在了半空中,接着我左手一弹,一点火星飞向傀儡,在它身上燃起熊熊大火,傀儡发出瘆人的叫声,宛如婴儿,最终化作了一滩灰烬。
张三爷的魂魄对我躬身一拜,我连忙摆手,说道,那人是不是还让你给我带话?
张三爷神色一凛,随后说道,她说,如果你问起来,便让我说,她将要回来了。
我斟了一杯酒,一挥手,让张三爷从后门去了阴间。
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我心中一阵恍惚,终于要来了吗?
网友评论
很精彩
黄泉棺那部分,出戏了😂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