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长廊响起,远处走来的男人急促的喘息着。可以想象,他赶来得非常的急,定制的衬衫连纽扣都扣错了。“爷爷怎么样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病房内至亲之人的情况。在场的人都低着头,面色悲戚,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刚才院长来过了,让尽量完成爷爷的心愿。”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小姑娘苍白着脸色,眼眶还泛着红。
陆易远有些诧异,第一个说话的居然是一向胆小的堂妹远星。却也是情理之中的,远星毕竟是陆家唯一一个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孩子,与爷爷感情深厚。
“爷爷有什么心愿?”陆易远沉着问道。
陆远星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的艳丽女人就尖着嗓音说话了:“老爷子能有什么心愿,他什么事情还没有安排好大家不知道吗?”
遗产的分配。
老人家一辈子过得清贫,却为艺术奉献了一生,为业内人士所尊崇,留下的艺术遗产更是价值不菲。
在他生命的尽头,儿女没有床前尽孝,而是人人都盯着他的遗物。
说话的是远星的生母。陆易远无法想象远星这样善良的女孩与这个女人有关系。
“不是。”陆远星红着眼眶盯着自己的母亲,在场的人第一次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愤怒:“爷爷最后的心愿是想要回家。”
“给他办个出院手续,接回去就好了。”女人无所谓的嘴脸非常的难。为了钱,平日里的、表面的优雅与端庄都不要了,吃相尤为难看。
“爷爷要回的家是有奶奶在的地方,是爷爷血脉流传的故乡。不是那个冰冷的房子。”陆远星第一次强硬的对抗自己的生母。
被一向胆小的女儿顶撞,女人的脸色铁青,冲上去就给了陆远星一巴掌,嘴里骂着:“反了反了,老娘生你养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顶嘴了。不帮忙就算了,还拖老娘的后腿。天天跟着老爷子也不知道帮衬一下家里,连个遗嘱都拿不到,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
陆远星瘦小的脸上明显的巴掌印那么突兀,清澈的泪水滴落在地板上。双拳紧握,迎上生母的眼光,一字一句的说:“二十三年前,因为我是个女孩,你将还没有满月的我丢到爷爷那里,你第一次来看我,是爷爷被评为最有贡献的画家之后,那年我十岁,你带来了帮我小一岁的弟弟,想把弟弟也放在爷爷那里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给我买了一件衣服,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你说,那生我养我,那么请问母亲,您还记得我的生日是哪天吗?”
尽管陆远星说的是事实,但是在这个时候被最瞧不起的人说出来,女人还是觉得自己树立的威信被挑战,扬起手就准备再给陆远星一巴掌。这时陆易远将陆远星拉到身后,说:“爷爷还躺在病房里,二婶就如此迫不及待暴露自己的目的,是当我们不在吗?若论亲疏,叔叔并未与你领证,你才是外人,最没有资格关心爷爷的遗物的就是你。”
陆易远的话让女人的脸一阵青白,却也无话可说。当初她就是靠着怀了陆远星才将前任赶走,可是这些年陆远星的父亲一直不愿意办个婚礼,他们之间连个结婚证都没有。所以陆远星刚出生的时候她才不愿意抚养,这个女儿一直都没有用,当初不能帮她嫁进陆家,现在不能帮她拿到遗产。
“我给陆家生了个孙子,怎么就是外人了?陆远星不也是我生的吗?”女人尖细的嗓音回旋在长廊上,一旁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挪开,不想让其他人觉得他们和这个女人有关系。
陆易远冷酷的勾起嘴角,说:“刚才那声二婶就是你为陆家生了个孙子的报酬。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就算爷爷立下了遗嘱,也不会有你一分钱。远星是陆家的孩子,她的户口是在我父亲的名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远屿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你不知道吗?天天在外面给陆家丢人的就只有他,所以,想分遗产,做梦比较现实。”
陆易远作为陆家新一代的掌舵人,他说的话有绝对的权威性。女人脸色煞白,随即脸上出现了不管不顾的疯狂之意,大声吼道:“我做梦,只要远屿是你陆家的人,老头子的遗产就得有他一份,我就不信,他还能不认我这个妈,只要他还活着,你们就得养着他,就要养着我。要是不让我好过,你们也都别想好过。我不要脸,你们也都别要了。”
“别吵了。”陆远星大吼一声:“爷爷还没有走,你们就盯着爷爷的遗物,你们就这么盼望爷爷走吗?爷爷生病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爷爷做手术需要钱的时候我一个一个的打电话你们是怎么拒绝的?上个月爷爷摔了一跤,所有人都说磕一下没事,可是你们都忘记了,他是老人,他今年八十多岁了,要不是我那天晚上回来,爷爷会在地上躺一个晚上。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关注的就只有钱,钱,钱,就没有想过吗,爷爷这个时候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看着你们因为钱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连高爷爷,孙阿姨和郭叔叔他们都来过几次了,可是,在爷爷被下了病危通知了我才在这里看见你们,我们是亲人啊,你们本该是爷爷最后的依靠,却连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如。”陆远星跌坐在地上,即使用双手捂住脸,泪水还是透过指缝滴落。
在场的人都面露愧色。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大多也都算是功成名就,却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可以便宜了旁人。每一个人出现在这里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不通知你们。”陆远星沙哑的声音穿透每个人的耳朵,如果说现在还有谁纯粹的舍不得老爷子,那就是陆远星了。
陆远星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剩下的人默默地跟着进去。
病床上的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靠着呼吸机维持着最后的生机。满是皱纹的双手有些肿胀,清瘦的身体在宣告平日老人清贫的生活。
“远……星……”或许是在等的人终于到了,昏迷数日的老人渐渐睁开了混浊的眼,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亲自拉扯大的孙女。
“爷爷,我在。”陆远星抓住老爷子的手。
老人握住陆远星的手,眼睛却看着陆易远:“易远,保……保护远……星,爷……爷拜托……拜托你,你可……可以。遗……遗嘱我……已经立好了,在……韩法官……那里。你很……很有本事,爷爷只能……相信你,远……星,保护好她。”好不容易说完要说的话,转头看着陆远星:“远星……回家,回家。”
陆远星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答应:“好的爷爷,我一定会带您回家的,让您住在奶奶的旁边,以后就可以保护奶奶了。永远的保护着奶奶。”
老人欣慰的闭上眼,浑浊的眼泪滑落,嘴里呢喃着:“回家了。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
还没有等到孙子的回答,老人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听着远星的痛哭,陆易远默默地在心底回答了一声:“好。”
尊崇老人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所有吊唁的人走了以后,陆家所有人集合在一起,陆远星抱着骨灰盒走在最前面。这件事本来应该让陆易远的父亲来做的,但陆易远说了,爷爷一生最疼爱的人就是远星,他一定愿意让远星送他最后一程的。
短短几日,陆远星已经瘦成了纸片人。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有陆远星一个人为老人的离世而伤心欲绝。
长长的车队停在陆公馆门前,前来送行的人都一身素服。各大媒体的记者堵在各个路口。门前站着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这人就是韩法官,不言而喻他的手里拿的是老人临终时留下的遗嘱。
陆远星停下来。
韩法官面对着众记者,说:“今天本是老人家出殡的日子,我不该耽误时间的,但是我知道,不只是老人家的儿女门,社会的各界人士都对老人家留下的画作极为关注,老人家也知道,所以在临终前留下一份遗嘱,我以我的人格发誓,这份遗嘱是在老人家绝对清醒地情况下立下的,有高家的高老以及书法大师齐老见证,绝对真实。在大众面前公布遗嘱,是陆老的要求下,目的就是保护遗嘱的受益人。避免她在旁人的压迫下做出不愿意的事。请各界人士见证。”然后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薄薄的两张纸,以及一只录音笔,念道:“甲方:陆致鸣(遗赠人),居住在H市红霞区潮汐路金因组84号陆公馆别馆。乙方:陆远星(受赠人),居住在H市红霞区潮汐路金因组84号陆公馆别馆。一、甲方所有的画作,在甲方死后赠送给乙方。二、因考虑到特殊原因以及乙方性格问题,所有财产不用办理转移手续,强制赠与乙方。一经赠与所有权利归乙方所有,任由乙方处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手段强迫乙方转移遗产。”读完后按下录音笔,陆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今天,我立下这份遗嘱,没有受任何人胁迫并且是在完全清醒地情况下立下的。我的遗产受赠人陆远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将所有的遗产赠与她,我恰恰希望她将这些画作都卖出去,让自己过得好些,这个孩子从出生就跟在我的身边,没有享过什么福,还一直受我这个老头子连累。可是我知道她是个重情的孩子,一旦我将遗产交到她的手上,她就会好好的保护这批画作,二十三年来,我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知道自己病情的时候,我托老齐将我的画卖了几幅,开了个户,给她存了比钱,请各界人士做个见证,这比钱只能由陆远星使用,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原因要求她将这笔钱拿出来,哪怕是生死的大事也不行,尤其不能给陆远屿母子。远星啊,爷爷不能一直陪着你了,你不要伤心,人固有一死,但是爷爷是爱你的会永远的保护着你。前面二十几年,你都为爷爷而活,爷爷走了以后,你要为自己而活,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秘密。我的小星星,要好好的。”
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子会把遗产留给陆远星,所有人都留了个心眼,陆远星性格懦弱,还不分好坏的善良,到时候找个理由求求她,不愁东西不到手。没想到,老爷子居然选择了强制赠与的方式,还给她留了钱。最后还在大众的面前将所有人的路都堵死了。
陆远星早已泣不成声。是她没用,才让爷爷走了都还不忘记保护她。
陆远星抱着骨灰盒走到韩法官的身边,面对所有记者的镜头,说:“爷爷已经走了,他将所有的画作都留给了我,今天在所有人的面前,我就告诉大家我处理这批画作的方法。还要麻烦韩伯伯受累,我决定将这批画全部拍卖。”此话一出,立即掀起轩然大波,不等记者门炮轰提问,陆远星继续说:“拍卖所得的所有资金,将以我爷爷的名字命名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每一个献身艺术而不被世人所知的艺术家,和那些无人照顾的年老之人。爷爷将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画画上,过得十分贫苦。现在许多人都不愿意为了传承艺术而努力,因为太苦了,也许沉寂一辈子都不会为人所知,爷爷时常感叹,国之精粹无人继承。如果可以改变这些艺术家门的生活环境,就会有人愿意继承这些传统的文化,这也是爷爷的心愿。我只会留下被爷爷命名为《星星》的那幅画。”
听说陆远星还要留下一幅,站在最前面的女记者当即提问:“陆远星女士不是说要全部拍卖吗,为什么还要留下一幅,而且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星星》是陆老的晚年之作,也是陆老的巅峰之作,您单单留下这一幅是否存在私心呢?”
陆远星紧紧的抱着手中的骨灰盒,回答:“因为这幅《星星》是爷爷在我成年之时为我画的,以我的名字命名。古时有孝子为父母丁忧之说,我就只有爷爷一个至亲,此次将爷爷送回故居之后,或许我就不再回来了,爷爷临终时说要守护早亡的奶奶,我就留在有爷爷在的城市。留下《星星》是留下爷爷对我的爱,留下我对爷爷的思念。”
“好,好,好”人群后面响起另一个老者的掌声,来的就是陆老遗嘱中的见证人,高老、齐老。说话的正是高老:“我们这些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也没活明白。我不如老陆呀,今天见着你这孩子,才知道老陆为什么这么疼爱你了,我高某人教育出来的孩子就不如你。我和老齐两个老家伙商量了,我们百年之后,老陆的基金会有我们一份。”
陆远星将骨灰盒递到陆易远的手上,在高老和齐老的面前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三个头,说:“谢谢两位爷爷。远星要送爷爷回归故里,就此拜别。”
两个老人点点头,转身悄悄的抹去眼角的泪。陆易远带着陆远星坐在为首的车里。陆家所有的人,愿意的都可以一起回老爷子的故乡,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遗嘱的当众公开,让很多原本觉得还有一丝希望的人彻底绝望,连最后装一下都不愿意。陆易远看着外面各种虚伪的解释为什么不去的人,目光冷酷。家中唯一的老人去世,让他看清了这些所谓的亲人的真面目,所谓的血脉亲情,竟不如利益来得重要,唯一还保有本心的人,唯有远星一人。
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陆易远突然想起母亲病逝之前说的话:“她是爷爷用奶奶最后的遗物替父亲求娶来的,在陆家从没受过任何委屈,甚至比在娘家时还要幸福,以前的日子虽然苦,但是她又丈夫疼爱,有老父理解,是多少女人求不来的,若是日后爷爷有什么要求,无论多难都要答应。”如今爷爷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护这个堂妹,现在即使没有爷爷的托付,他也愿意保护这个妹妹。世间一切善良美好的人和事物都值得被保护。
回到关山,历时半月,终于将老人下葬。关山脚下是陆家的祖屋,这几日陆远星将祖屋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看样子是打算久住了。
陆易远瞧着瘦弱的陆远星,问道:“真的不和我回去了?”
陆远星淡淡的笑了笑:“不回去了,那里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已经被我带过来了。爷爷一辈子道觉得自己对不起奶奶,要回来守护着奶奶,我就守着他们好了。有些时候我很好奇奶奶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然不会让爷爷念一辈子。”
“在这里会很苦。”陆易远说。
“哥哥”陆远星第一次开口叫陆易远哥哥,让陆易远的心中有种不明的感觉。
“以后要是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但是不要带人来,任何人都不要带来。”陆远星盯着陆易远,一字一句的说。
“好!”
轻轻的一个字,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散,但陆远星还是听到了。
这个季节的山风很温柔,如同情人的手,拂过心头,蜿蜒的小路上,陆易远看着陆远星纤细的手,想着,她的手会不会也像这山风一样软。
一定会的。陆易远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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