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冬天到如今的春暖花开,整整四个月,邺终成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因为今天,他从半屏岛的一个老渔民手中收到的那个大如簸箕、洁白晶莹的罕见大蚌壳,经过几个月的精心雕刻打磨,终于完成了为芦叶儿量身定制的精品大作——《玉女望归》。
自从小时候被做瓯雕的养父老邺送到距离莲瑞村50公里外与台湾岛隔海相望的洞天岛学贝雕后,20多年的时光里,除了师傅的那件镇店之宝《云海留音》之外,他就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大件蚌壳。洞天岛的海岸线曲折蜿蜒,盛产各种贝类,贝壳自然也就多。经过波涛长时间的冲卷淘漉,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贝壳更显得玲珑剔透、晶莹喜人。 其实,这贝雕的绝艺,也就是这100来年的事情。说来有缘,早年师傅是养父老邺的徒弟,情同父子,养父老邺看到洞天岛有
这么得天独厚的贝壳资源,鼓励后来成为邺终成师傅的那个爱徒回乡重拾已经荒废了的家传贝雕技艺。邺终成的师傅不负老邺重托,将木雕的技艺手法与家传的贝雕技艺融会贯通,终于让即将失传了的贝雕重放光彩,成为瓯雕的又一大绝艺,于是,瓯雕门下除了原有的黄杨木雕、活字木雕外,又增了一大雕刻绝艺——洞天贝雕,也称螺钿贝雕。这种贝雕深受海岛渔民的喜欢,海边人把小一点的贝壳稍加雕刻穿成串,挂在颈项或手腕,作装饰品;把大螺壳的外延取下调成钩,悬吊蚊帐,作日用品;对形状特异的螺贝,精心雕刻后则置放案头,作摆件。小孩满月时,家人为他(她)挂上榧螺,这种俗名“长寿螺”的挂件,意在祈福祛祸。为了将邺家第三门雕刻技艺发扬光大,老邺将8岁的养子邺终成送到洞天岛徒弟那里学习贝雕技艺,希望有一天,邺终成能够成为邺家三雕中的又一顶级瓯匠。邺终成心里恨养父老邺,舍不得视他如己出哺乳他长大的养母,嫉妒大哥邺大业可以留在母亲身边,但是看见同样是老邺家亲生的二儿子、才比自己大两岁的邺继承也被父亲送到更远的天瑞一个偏远的地方学习活字木雕,邺终成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刚去洞天岛的日子里,邺终成思念养母,夜里经常望着师傅精心雕刻的镇店之宝《云海留音》发呆。因为这《云海留音》雕的是了一名敦煌飞天的乐女,在祥云缭绕中,乐女轻抒飘巾,缓拨弦琴。邺终成第一眼见到这乐女,吃惊地发现那面容与疼爱自己的养母如出一辙,而且自己的养母也会弹得一手好琵琶!于是,每个夜不成寐的夜晚,年少的邺终成痴痴望着乐女,仿佛看到养母慈祥的身影,假设痴醉在养母弹奏出的美妙的乐曲声中慢慢睡去……
前几日,邺终成没睡好,他接到了芦叶儿的电话,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带上“贝雕”精品回莲瑞村。其实,邺终成根本不关心芦叶儿为何叫他快速回莲瑞村,他只关心芦叶儿到底对他有没有动心。当年8岁的他离开莲瑞时,他抱着养母哭,2岁的芦叶儿抱着他哭。20岁那一年,养父去世,他回村住了一年,真正爱上了年方十八的芦叶儿。可是,芦叶儿只是拿他当哥哥,无论他如何明说暗示,芦叶儿的芳心就是没有对他打开过。一咬牙一跺脚,扭头回了洞天岛,暗下决心,不做出点名堂来,不回莲瑞村见芦叶儿!可是,现在,芦叶儿那温柔又不可置否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去,可是自己又根本无法拒绝。他的心说不回,可是他的脚早已经在归乡的路上了。此刻,他带着为芦叶儿精心创作的大型贝雕“玉女望归”,已经来到了莲瑞村的村口。
听从芦叶儿的吩咐,邺终成带上这几年“贝雕”的多件精品跟他一起回乡,其他的都打了包托运,唯独“玉女望归”他是一路在怀里抱回来。小心翼翼下了老艄公的渡船,在村口的风水树下,一群人手中拿着一大捆的图纸呼啦啦从邺终成身边快步掠过,在这群人后面,紧紧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外乡人,因为在蛮石路上走得不稳,那个瘦高个的女子与邺终成擦肩而过的时候,差点碰掉了他手中的“玉女”。她回头看了邺终成一眼,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的歉意把邺终成刚想出口的脏话挡了回去。正当他眯眼目送这个女子轻盈的背影时,他的身边呼啦啦又掠过一群人,为首的是“瓯瓷”家大哥汪屿松。两拨人在花家的“花大利”瓯菜馆门外停了下来,争执了起来。邺终成快速跟了上去,他看见汪屿松阴沉着脸,一语不发。而另一边,肖云志看着汪屿松,眼中充满着不安,但是这种不安稍纵即逝,他还是强硬地对着屿松那一边的人说:“图纸都已经通过会审,为了改村计划的顺利进行,今年‘瓯宝大会’不开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哪个敢说‘瓯宝大会’不开了,还没问老子同不同意呢!看看老子手中抱着的是什么?老子今天带来这‘玉女’,就是来开‘瓯宝大会’的。今年咱莲瑞村‘瓯宝大会’照开不误,那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哪个敢跟老子说不,试试!”邺终成跳上了大樟树的树桩,大声说话,脖子上的青筋时不时爆了出来。
人群越聚越多,声音越来越响。“花大利”瓯菜馆里本来正吃得香的那几个小伙伴们坐不住了,纷纷放下筷子,出门挤进了人群。只有芦叶儿慢慢地跟在后面,在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中,芦叶儿敏锐地发现了一双拿着相机的毛发浓重的男人的手,正拿着相机对着各路人马拍照。紧紧跟在他身边的,正式那天在九间屋门口本喜乐咬了一口的瘦高个女人。芦叶儿靠了上去,那一男一女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快速转身离开了人群,芦叶儿发现他们从甄浩驰身边经过的时候,三个人相互使了一个眼色。芦叶儿敏捷地从人群中扯出了汪楠源,示意他的目光快速追寻那一男一女,汪楠源点了点头,两个人从人群中一拔腿,打算追上那一男一女,但是,对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当他们返回花大利的门口时,人群已经散了,邺终成一看芦叶儿,欣喜地迎了前去,但是当他看见芦叶儿身边玉树临风的汪楠源时,斜眼撇嘴问了一句:“屿松大哥,这就是你那不念亲恩的洋弟弟?!”
汪楠源没理会邺终成话中的醋意,向邺终成伸出了手:“来,认识一下,我是汪楠源,你就是芦叶儿常说的那个贝雕高手邺三哥呀!”邺终成一侧身,一手抱着“玉女”,一手搂过芦叶儿的肩膀说“原来我的芦叶儿已经跟你介绍过我,那就算认识了!”眼看着汪楠源的手伸在了半空中,芦叶儿一斜肩一侧身,拉过汪楠源的手搭在了邺终成的手上,说:“兄弟两个,连个手都不会握呀!”咯咯一笑,从他们中间抽身出来,迈进了“花大利”的大门,众人也跟着芦叶儿进了门。
进了“花大利”,只见八仙桌上摆了热腾腾香气扑鼻的满满一桌瓯菜。大家正纳闷,花大萌在围裙上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都出门论正事去了,我想不管啥天大的事儿,总要吃饭的吧,因此你们声音响的时候,我就折返回厨房做菜了。今天可有大清早我去溪边滩林下的茅草丛中採来的新鲜苦菜,还有秋风咝。我已经焯好水揉好了,等会儿用两头乌的肥肉给你们炒了吃。”“这个小时候娘炒得可香了,我在海岛尽吃海货,多少年没吃到这山珍了,你可得炒多点,我一个人就要吃一大盘!”邺终成嚷着,就落了坐。花大萌说,“别急别急,今天除了这些野草,还有野荤:有上好的野猪肚!我在野猪肚里垫了薏仁米和北枣(黑枣的一种),已经炖了两个小时,应该是可以上桌了。”
这边甄浩驰瞪大了一双圆眼,说:“这里还有野猪啊!”芦叶儿说:“当然,以前黄麂、黄腹角雉都上咱们莲瑞村祖辈的餐桌呢。现在都是国家保护动物呢,不能吃喽!”汪楠源说:“你们看看,甄浩驰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席间,汪屿松对大家说:“过些日子就是清明了,趁今年‘五匠’后人都齐聚了莲瑞,明天天气好,大家上山去多挖些春笋、多采些棉菜,还要磨些豆腐,让芦叶儿多做些清明棉菜粿,祭祭咱们的先人。”在一旁的甄浩驰赶紧接话说:“我可以申请加入吗?”花大萌说:“当然当然!”
邺终成接话说:“你来当然行啊,起码可以给另一个假洋鬼子做个伴。”说着瞟了一眼汪楠源。汪楠源也不接话,只冷笑了一声,一翻身,抄起了靠在桌旁不远木壁障上的一把锄头,上下左右舞了起来,边舞边说:“假洋鬼子能把得住咱大楠溪的锄头吗?”正当那一把长柄的锄头被汪楠源上下翻滚闪着寒光的时候,忽然,一个圆润的形如花瓣的不大的金属器物从上下左右腾挪的汪楠源身上掉了出来,邺终成惊呼一句:“破刃!”众人的目光一下齐聚在那个闪着异样光芒的器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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