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工的故事

    《童年往事》是侯孝贤导演自传式的电影名作，剧中故事悲喜交织，平凡而又真实，无不让人动容，感怀身世，联想到自己。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往事，或悲或喜，或散在风中，或埋在心底。我也有一件值得回味的童年往事，不悲不喜，暂且叫做“小小暑期工的故事”吧。

暑期工的故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商机无限，尤其是珠三角。人们从体制内、外跳出来，“下海”做生意，成为一股热潮。那时候，在从化江埔镇（江埔街前身）就有一个俗称“官二代”的男老师，毅然从学校辞职出来单干，上山下乡去寻找商机。此人姓肖，又矮又胖，江湖人称“肥佬肖”。

        肥佬肖父亲官不大，积蓄不多，他主要靠银行借贷，把目光盯在了水果干货、水果贸易以及山地和林木投资，而主要投资地点就设在我们凤院村这里。那时候，他一口气承包了许多山坡和荒地，种植荔枝和龙眼，指望着荔枝和龙眼连年丰收，大赚一笔，然后坐等地皮或者果园升值。行情不好的时候，他也种植一些其他经济林木和观赏植物，以备市政园林及校园绿化建设之需，利用人脉捞上一笔。大家都说肥佬肖这厮，脑子灵活，嘴皮子厉害，八面玲珑，胆大心细。坊间还流传着一出戏，说的是他过年给某领导儿子大封红包、笼络人心的故事。

暑期工的故事

        有几年，他还从凤院村的据点跑到我们大陂队（大陂田）来投资，主要也是新鲜水果及干货贸易，其中就有龙眼和荔枝。荔枝成熟的时候，他就来承包几片果园，然后请村里人来当短工，帮他摘荔枝。龙眼成熟时，亦如此。

        摘完龙眼，肥佬肖接着就做这龙眼的干货贸易。他在凤院村这里租了一间大集体时代兴建的老房子，作为小作坊、加工场，因为这房子够宽敞，背后便是黑山，周围是农田，租金又便宜。据说在人民公社化年代，这房子是凤院村民堆放农具，避雨歇息，也是下乡知青们曾经的卧室之一。这是靠近大陂村道的一座大瓦房，墙上到处写着“誓死追随毛主席”这样的红色大字，画着红太阳的标识，展现出革命年代的豪情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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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父母忙完了家里的农活，就会看在钱的份上，帮肥佬肖打散工去摘几天荔枝。我和哥哥，也会趁着放学及周末的时间，来到这所老房子，为这肖老板做一些短期童工/暑期工，就是剥龙眼干。那时我只知道龙眼干好吃，又甜又腻，却不知道还有老板专门请人来剥壳、收集龙眼干的净肉这种东西。总之，趁他和监工不注意，我没少偷吃。村里的小孩子，也都如此，因为龙眼干确实甜，确实好吃。

        到了冬天，没想到他又来租了这房子。这回不是做干货，而是做水果，批发柑橘橙子。他叫了一辆货车，来回装卸橙子，然后招人在这里用透明保鲜袋包装，算是加工贸易。我和哥哥，又随“大部队”来这里帮他包橙子。这活虽然比剥龙眼干轻松，但却不容易偷吃。众目睽睽，这么大一个橙子，总不能一口吞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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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得偷吃，我们只好偷包橙子用的保鲜袋子，一沓一沓地偷回家去。这种透明的塑料袋可好玩了，薄如蝉翼，遇到外力，哪怕是尾指指甲也能划出一个口子。用来装其他东西指定不好使，可是用来装水打水仗，却是颇有意思。我们常常往里面倒水，封住口子打上死结，放在手里软绵绵的，有趣极了。看到一起包过橙子的有战友情谊的小伙伴们，马上甩过去，砸在他们身上，弄得他们一身湿。小伙伴们受了气，马上组装同样的水袋水球进行反击，直到大伙玩得歇斯底里，相互求饶为止。

        那时候，我们竟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小小年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打暑期工赚了点零花钱，就去买来公仔纸，买来玻璃珠子，继续玩游戏。至于赚多少，父母都不会搭理，也不会说肥佬肖非法雇佣童工，剥削了孩子。父亲举了个例，说小时候他的表妹啊婵，还曾去附近石场做童工暑期工呢，负责用铁锤敲打花岗岩，敲成碎石子，好让老板卖给建筑工地。她也是小小年纪，比我们剥龙眼干和包橙子辛苦多了，酬劳也不高，那才叫可怜的孩子。只是父亲没说完，他的这位表妹长大后嫁作商人妇，生活安逸，早就过上了富婆阔太太的好日子。

        记得是辛亥百年的某一天。我来到当年剥龙眼干和包橙子的地方，只见老房子已经销声匿迹，不见了革命标语，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崭新的平房，安装着自来水管和铝合金的门窗。一打听，父亲说那里已经改造成了凤院村的敬老院。我顺带打听肥佬肖的境况，父亲说肖老板后来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听说早已退隐了江湖。

（后记：本文大部分原创于辛亥百年之岁末。那一年，我们做过童工/暑期工的乡村小作坊、村道大瓦房，彻底被夷为平地。原址新建成了一排崭新漂亮的平房。可惜，七年过去了，这一排原本规划为村中敬老院的房子，一直荒废着，没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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