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天色慢慢地转亮了。
盛宴也接近了尾声,终于最后一只白民轰然倒地,它的嘴角,它的爪子,甚至是它那本来雪白的皮毛之上都沾满了同类的鲜血。
风和着雪,还在继续着,吹着胡场林中一片沙响。
这响声反倒使人感到从来未有过的寂静,一种死亡的寂静。
无颜坐在了树顶上,看着壕沟外的景象,仿佛是一个屠场一般。残肢,断臂,鲜血与碎骨。慢慢地,蚀魂散的威力更发挥出来了,从白民的肉体上飘散出一股股的白烟,这烟气轻轻地升腾着,掩没在这雪之晨的树林之中,发出难闻的气味。
肉体在慢慢地分解,一根根骨头显露了出来,少有整副的,只是一根根断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这场面比一场战争后所遗留下来的情景更要可怖。
南宫小子看了看依然睡躺着的雪狼少年,然后对姬飞峰道:“你该给他解穴了吧?”
姬飞峰摇了摇头:“眼前这个景象怎么能让他看到呢?”
门婆道:“那怎么办?”
姬飞峰道:“咱们先离开这里,背着他到林子里,到看不到这些骨骸的地方。”
南宫小子一伏身,将雪狼少年背在了背上,姬飞峰心有愧疚道:“我来吧。”
南宫小子斜着看了他一眼,背着雪狼少年从他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姬飞峰无语。
门婆道:“大家小心点,凡是有伤口的地方都捂严实了,蚀魂的烟气入骨就不好办了。”
所幸,众人虽然经过一夜的奋战,却真的没有人受伤。
于是,一行人离开了那个巨大的树洞,越过壕沟,踏着无数的碎骨终于离开了这胡杨林中的空地。
天空魔泽滚动着,雪在胡杨林间飘舞,这片空地之中只剩下一个破烂的树桩,还有无数的尸骨,这一切看起来十分地遥远,仿佛曾有一场极为可怕的战事在这里发生过一般,但事隔千年,再也无人知晓了。
姬飞峰等人的唯一愿望就是这件事将永远在埋没在记忆中,不再令任何人前来挖掘。
雪狼少年伏在南宫小子的身上,离开那个屠场已经很远的距离了,姬飞峰才替他解了穴道。
雪狼少年看了看周围,胡杨林中,没有任何生物,只有几个人还站在他的旁边。
不用问,显然白民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否则一行人也不会来到这里的。
雪狼少年看着姬飞峰:“答应我一件事?”
姬飞峰点点头:“你说。”
雪狼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等咱们走出这片胡杨林的时候,将这片林子全部烧掉。”
众人一愣,但谁也没有问。
雪狼少年生于雪原,长于雪原之上,与雪狼为伍,所以虽然他从来没有到过这片胡杨林,但却仅凭着那胡杨树的样子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方向,带着众人走出了胡杨林。
走出胡杨林后,南宫小子亲自用火折子为雪狼少年点好一根火把,姬飞峰等人则砍下不少树枝堆在许多的胡杨树下。
雪狼少年走到那些树下,将一根根的胡杨树点燃。
风助火力,火借风威,眨眼间,这些胡杨树就被陷在了火里,那火苗在树枝间窜动,跃到了另一棵树上,将那棵树也点燃了。
大火就这样向着这片胡杨林的深处漫延过去。
辽阔无边的雪原之上,在魔泽的风雪之中,仿佛被点起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火堆,这火映红了半边的天空,将天空中的魔泽炙烤着,再大的风雪也无法阻止这场大火。
胡杨林,林中那片屠场上的白民骨骸都淹没在火的浪潮之中。
门婆想了想,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将这个瓷瓶也扔进了火海之中。
蛮蛮知道,这瓷瓶中装得正是冥魈府中最为可怕的蚀魂散。
大火熊熊,一行人等站得虽然很远,也感受到了这火的温度,脚下的积雪甚至也在慢慢地融化着,雪原之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暖过。
雪狼少年看着这片火海,似乎还有依依不舍之意,门婆冲着南宫小子使了个眼色,南宫小子则走到雪狼少年的跟前道:“走吧。”
雪狼少年并没有动,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爷爷告诉我,法本自然,自然中所有的东西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任何妄图改变这一切的人都是错误的。可是你们却消灭了白民这种自然界本来就存在的动物,想起来真可怕。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这把火吗?”
南宫小子没有想到雪狼少年突然问他这么一句话,呐呐地说道:“死人都是用火埋葬的。”
雪狼少年摇了摇头,道:“那是人类的做法,动物死则死了,曝尸荒原才是他们最佳的结果。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让白民的尸体成为其它动物的餐食,因为它们不应该这样死的,它们的尸体上有人类的邪恶。”
姬飞峰不耐烦地看了看这个雪狼少年,无颜等人则是叹了口气。
雪狼少年接着说:“这片胡杨林是白民的居住地,白民死了,它们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一把火倒解决了不少问题。”
蛮蛮突然看了门婆一眼,发现门婆也在盯着他,两个人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魈族既然已亡,那冥魈府存在还有意义吗?
那座夜夜游动的城池似乎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理会了,让它自生自灭吧。其实,拆掉了降龙木的冥魈府早已名不副实了。
无颜听了雪狼少年的话,心中不免一阵抽搐。白民死去,白民的家园胡杨林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如果反过来,家园已没呢?
楼兰城破,继而被沙漠所掩,墨羽凡带着楼兰遗民们寻找新的疆土,想建立起新的楼兰国,但听鲁腾所说,这一切似乎不太可能。看来楼兰遗民的最终结果只有两个,或者死于阴屠之手,或者忘掉自己的楼兰国民身份,随遇而安。
无论这两种选择中哪一个成为了现实,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国将不国,自己这样楼兰国主也将永远地不复存在了。
突然间,无颜感到自己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来,他感到十分地奇怪,自己为人向来不贪求任何功名利禄,为什么此时会有这种惆怅之感呢?
他大为惊讶,这惆怅之感令他产生了恐慌,这难道是成为魔,成为一个贪婪之人,野心难填之人的先兆吗?
这个问题在折磨着无颜,令他心中一阵阵的绞痛,他努力地抵抗着这种贪婪的念头,尽量将所有的失落感忘却,但心中的绞痛却更加剧烈,令他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雪狼少年领着众人继续赶往玛多城,这一路上他为白民的事伤心不已,所以很少说话。
蛮蛮与门婆虽然突破了自己,但天性就是不会多言的人,所以一路上也沉默寡言。
姬飞峰由于力主剿灭白民,所以与众人已然分生了,他更觉得众人对自己误会之深,自然也不会多说些什么的。
这一下可憋坏了那个鲁腾,此人虽然技艺高超,但天生是一个泼皮性格,一时间没有人跟他说话令他十分地难受。
鲁腾挨到南宫小子身前道:“哎,他们都哑巴了,你怎么也不说话。咱们可是头一次见面,相互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南宫小子看了他一眼道:“那说什么?”
鲁腾想了想道:“就说说那个席方平吧,连殿下好象都要听他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南宫小子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看了鲁腾一眼,两步向前走去,将鲁腾晾在了那里。
鲁腾无奈地只好跟上众人。他却不知道,此时的南宫小子心中有一个最大的结症,这结症就是席方平。
南宫小子非常清楚,众人所要见到的席公子已经不是当初的席大哥了,他变了,变得极为可怕。正因为一心想着席方平,南宫小子却也忘记了鲁腾与门婆怎么会在胡杨林里等着他们,这两个人到底隐瞒了什么?
一连跋涉了几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北冥湖边上,此时,天空中早已飘动的是黑雪,纷纷扬扬地,仿佛魔泽已经要将整个世界盖住一般。
所有的人却都停下了脚步,他们根本就不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但他们却是不能不相信。
雪狼少年颤抖着嘴唇:“不可能,不可能的,爷爷告诉我的玛多城不是这样的,难道……”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但谁都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因为眼前的景象只能让人向着最坏的方向猜想。
显然,玛多城已经历过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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