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六八年秋天,一个晴朗的早晨,晨辉洒进村庄,雾霭渐渐散尽。几只喜鹊飞出树林,绕过土坯房袅起的炊烟,飞过村中那棵百年老枫,落在生产队宽敞的场院里,寻找吃食。
上几天晾晒的粱谷已经收进仓,犄角旮旯收不起来的,已被三姑奶奶和她儿子地毯式搜索捡拾,都不知道扫荡多少遍了,连一颗谷壳都没有剩下。喜鹊们对光溜溜的场院非常失望,蹦来跳去叽喳叽喳地大声抱怨。
那时,我的母亲正挺着大肚子,担着一担水,从树林旁边的老泉眼蹒跚走过来。母亲看一眼叽喳乱蹦的喜鹊,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发现蓝布带大襟垂耷下来,她腾出一只手把大襟拽到腋下系纽扣,肚子太鼓衣服太瘦,费了半天劲也没系上,母亲想恐怕是要生了。
我那生过十四个孩子的母亲,在去年冬天某个夜里,又意外地怀上了我,那时母亲已经四十五岁了,两个月后,她和在外教书回来的父亲商量打胎,父亲也同意母亲去公社医院做人工流产。
由于父亲在外地工作忙,不能陪母亲去医院,母亲只能去求助我的表姨春妮妈了。那时我表姨已经不在我家东屋住了,他们一家三口搬到生产队旁边的土坯房里去了。搬去不久春妮就死了。如果不去那里春妮也不会死。
我表姨一听母亲去打胎,当时就急了,为啥要打掉孩子,心咋那么狠,一条小生命你怎么舍得,这是作孽啊!不能打胎,你生下来不愿意养我养!表姨说的母亲羞愧难当,也就打消了流产的念头。
那天母亲担着水路过生产队,场院旁的大喇叭突然响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晨曲《东方红》,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吓飞了那几只喜鹊,它们径直飞去村后的乱葬岗,啄食死猫死狗或者死孩子去了。我的母亲也被吓了一跳,打了个趔趄闪了腰,便开始了产前阵痛。我那健壮的母亲只是皱皱眉,做了个深呼吸,收紧了小腹,调整一下扁担继续往家走。
路过春妮家时,母亲看见队长杜子腾走进了春妮家,母亲没有和杜子腾打招呼,她怕一说话小腹就会松弛,导致肚子急头白脸的痛。而杜子腾也装作没有看见我母亲似的,滋溜一下钻进我表姨的土坯房里去了。
村边的泉水井离我家半里路,走过土坯房就走了一大半路,眼看快到家时遇到捡粪的春妮爹,春妮爹要帮母亲担水,被母亲拒绝了,说春妮爹气管炎瘦的皮包骨头了,还没有她力气大呢!春妮爹也不反驳,只是笑笑走了。母亲走了几步不禁回头,看见春妮爹背着一筐粪趔趔趄趄地往家走。母亲打算叫住春妮爹,又一想没什么缘由就犹豫了,最后没有开口,只是无奈地望着春妮爹佝偻的背影,眼里竟是怜悯,偶尔流露出一丝不屑。
母亲回到家,并没有马上生下我,而是又忍着一阵一阵的疼痛,给起早就去生产队劳动的哥哥姐姐们做了误饭,等他们回来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回生产队劳动去了。我这些粗心大意的哥哥姐姐们,谁也没有察觉母亲就要生我的迹象,我看着他们都来气。倒是表姨来过一趟。母亲说没事,她生孩子就像拉泡屎一样简单。
我是太阳落山时,母亲像拉屎一样把我拉了出来。我的来到并没有给母亲和家人带来欢喜,相反我一出生就有别于正常婴儿,口里生出两颗牙齿,而被视为不祥之婴,人们纷纷议论:“妨祖货,子克亲”母亲日夜祈祷,求神求仙庇护,为我取名——老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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