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堒,魏堒,他一定是个混蛋!”倪鹏心里想,咬着牙,使劲扯下一条面包。
倪鹏摇晃着脑袋,像要把脑子里几个不同部分的想法混合起来。
魏堒的宿舍号是他早调查好的,连他是哪个床位,被子是什么颜色,睡觉打不打呼噜,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他真没想到。第一次来竟然不是为了下战书。
中学生对世界有充足的好奇,对未来有蓬勃的渴望,所以他们对不近人情的统一管理、苛刻的卫生标准和个人空间的消失有着强大的忍耐力。
这所学校的男生宿舍里聚集着两种人:一种,连别人睡觉的时间都在读书、做习题,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课本中那些逻辑时隐时现的文字里。另一种,什么都干,就是不学习。
他们是两个对立的群体,表面上和和气气,本质上水火不容。要是学校敢开一个辩论会,那声势一定能把整个宿舍楼拆开。
对于后一种人中的佼佼者来说,学校的所有设备,都是他们叛逆的工具。长长的走廊让他们一个冲刺跑到尽头,按照规律排开的门,可以发出一连串激动人心的恶作剧的声音,敞开的盥洗室足以让他们把整盆水泼出来,而旁边的厕所随时可能因为某种诡异的因素就是推不开。
倪鹏就属于这一种。
如果说孙雨虹身上有一种让人俯首听命的戾气,那倪鹏身上有的,就是让人不敢探究的悖论。
那眯起来的眼睛,让人既不屑,又羡慕。认识他的人,一见他就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头笑,或者眼不看人,就算学不像,也粗略地模仿,让自己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在心底里暗暗地使劲。
倪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像不把他身边的其他女生放眼里一样。
他喜欢跟女生在一起,一是觉得女生身上干净,说话也干净,另一个是喜欢她们合起伙来哄他高兴,又合起伙来鄙视调侃,明里谁都把他烦透,暗里不知送了他多少东西,把他举到了多高的位置。只要他稍微对哪个女生表现出一点多出来的关心,她就恨不得在心里相许终身。一到圣诞节,他的书桌里堆满了苹果,够赵恬恬吃两个星期,这都是女生们对他的爱呀。
看着赵恬恬低着头走进宿舍楼,倪鹏也想低着头,慢着步子,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心上人的无情拒绝,从头到脚颓丧一次。
可是没有人习惯倪鹏安安静静。
他们听惯了他从上铺跳下来时发出的“扑通”声,跑调的歌声,和双胞胎姐姐打电话时的撒娇声,满走廊跑来跑去借衬衫的拖鞋声和关门声。
所以,他一进男生宿舍,就既迫不得已又迫不及待地放开手脚,晃着肩膀,吼着歌,大踏步回到宿舍,从对床的桌子上抓起柜门钥匙,在他恶狠狠的目光下,抽出他的一根香肠和一个大肉松面包。
倪鹏曾无数次想象,有一天他挽着赵恬恬的手,看她笑容满面,搂着她的腰,吻她的额头,看着她傻笑。可是今天,他望着她走回宿舍时微微驼起的背,他想到的,竟然是赶紧去告诉魏堒,让他好好安慰赵恬恬。
魏堒正端着一个脸盆,被倪鹏一个严肃的表情拦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魏堒的神情很像学校里那些新来的年轻男英语老师,有相对成熟的容貌,却也有缺乏信心的退缩。
“你家赵恬恬病了。”倪鹏不紧不慢,眼盯着魏堒的搪瓷脸盆。
“啊,什么病?”魏堒一脸茫然,仔细品味这句话的真假,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
“哼,你问我呢?”倪鹏回头,挑衅地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打量魏堒。
“你跟我说的,我不问你问谁呀!”魏堒皱眉,一副警察捉小偷时,有理有据、大义凛然的样子。
“问你自己老婆去!”倪鹏一脸厌恶,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瞪魏堒一眼。
魏堒皱着眉回到宿舍,两个室友正趴在窗户上向女生宿舍望,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另一个拿着红外线笔。他们打赌哪个人先引起门口那个跟他们室友聊天的女生的注意,输的那个要给赢的买一个星期的早饭。
被宿管的几声吼追回到自己宿舍时,倪鹏觉得自己真蠢。
看着那两个从窗户里漏下来的屁股,他真的觉得垂头丧气,并且发现,他其实有垂头丧气的权利。
没人规定爱情必须有什么阶级之分,可是在他们的世界里,爱情被限制,被剥夺,被隐藏,被鄙视或唾弃。唯独没有自由。
爱是一场独舞。这是倪鹏初知人事时,见到的第一句爱情的箴言,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信奉,百折不移。
面对魏堒,倪鹏一点都不觉得自卑。
魏堒看起来有几分钝,遇到事情,要在心里慢慢地想。这让女生觉得他稳重得体,是个可靠的人。倪鹏却很尖锐,只需要靠耳朵就能思考。这有什么不对呢?难道这就表明他倪鹏不可靠,不值得爱吗?
但是恬恬就是不爱用耳朵思考,用脑子去爱的倪鹏,她非要去爱魏堒,是用脑子思考,用心去爱的魏堒,人人都觉得好的魏堒。
正想着,窗口的男生跑过来,站在倪鹏的床下,仰着头问他:“你,下注!十块钱!”
“我给你们俩一人十块,不管谁赢,早饭带我一份!”倪鹏说完,把钱包往床下一丢,“自己拿。”就翻身朝着墙壁闭眼睡觉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