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富的笑容

长富的笑容

文/高  旗

        长富自从出生到现在，始终是面带笑容。

        在他出生的第二天，他爹看见他哭的时候，两个眼角一弯一弯地抽动着，跟大人眯着眼睛笑的样子是一样一样的。便诙谐地说:“这小子，哭都不硌应人，一脸的傻笑！”长富妈有点不愿意听那个“傻”字，瞪了他爹一眼，“去边拉去，我儿子才不傻呢！”

        后来，家人发现了，这长富越长越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切反应都是木木呆呆的……他妈就一个劲地埋怨长富爹，“全怪你！他下生第二天你就说他傻……都是你给咒的，你这个乌鸦嘴！”长富他爹说，“唉呀，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我的儿子我稀罕还稀罕不够呢。我的嘴要是那么好使，说啥是啥，那就是金口玉牙啦……”

        其实，这两个当父母的，正在犯愁着哪，就想找个话题相互发泄一下心里的苦闷。谁家摊上这样的孩子，谁不堵心呢？！

        现在，对这些天生失智的儿童，医学上称为唐氏综合症患儿，治癒率是很低的。

        长富就是这样的患儿。说来也奇怪，凡是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儿童，他(她)们的相貌都是一样的，几乎不分国界了。形容其千人一面或万人一面都不为过。

        长富家在乡下。他是家中的老小，身上有哥哥和姐姐。那时候，每个家庭都有三四个孩子。常言说:“虱子多了不知道痒，孩子多了顾不上疼”。家家的孩子每天就跟散养的小猪似的，出去一天自由自在地玩耍，也很少让大人们操心费力地去经管。

        长富到了七八岁时，也出去随村里的孩子玩乐。可他痴呆，只会在一旁看着别人玩，自己总是一个劲地笑……孩子们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只因长富不着灾儿不惹祸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相待的面孔。大家也都不耍笑他，更不欺负他。

        不久，孩子们发现了一个玩耍的新去处。

        距他们村子两公里的地方，县里新建了一个火化场(火葬场)。

        那大概是在六十年代初，县城一级刚刚实行火葬制度。刚建时叫火葬场或炼人炉，根本没听说叫什么“殡仪馆”这个名称的。

        儿童们都有好奇心。他们每天一看见火化场的大烟囱冒烟了，就说“又炼人啦，走哇，看看去呀……”于是，他们纠集一伙人，到两公里远的火化场看“热闹”。

        孩子们去看了半天热闹后，回来的时候总有点收获的。

        可当他们把“收获”带回家时，立刻引起了大人们的惊慌和反感！因为，被孩子们当玩物带回的，全是人被火化后，烧剩下的裤腰带的金属卡头！

        孩子们被责骂后，都有些不情愿地把拾来的腰带卡扔掉了……

        后来，孩子们也动了点心眼。他们把各自拾来的腰带卡交给“老跟班”——长富，让他当保管员。大家都信任他，他决不会昧下这些“财产”的。到时候肯定都能物归原主的。

        也许是经常跟随伙伴们去火化场做“观察员”的缘故，使长富的大脑思维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去火化场，是一项非常有趣而且十分重要的活动了。

        有时，还没等“大部队”集合呢，长富自己就先行一步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随年龄的增长，玩伴们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去火化场玩耍的活动基本结束了。可是，长富却养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律:每天的活动内容就是去火化场。

        一个智障少年，每天固定地出现在火化场大门外，而且风雨不误。自然引起了火化场工作人员的注意。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除了对人们微笑之外，一点也不干扰别人的活动。所以都对长富有了好感，时常还有人给长富送些食物的或衣物等。长富也就自然地“笑纳”了。

        一晃多年过去了，火化场更名为殡仪馆。长富也长成大小伙了，每天依旧去殡仪馆“报到”。可他的笑容一直没变。

        直到有一天，长富到了晚上还没有回家。他仍在殡仪馆的大门外守候着。工作人员感到意外，便领他进了办公室。询问了半天，长富也说不清楚自己家的事情。但，人们已经猜测到:长富家一定是有了变故……

        这样，长富就在殡仪馆住下了。

        长富开始接受工作人员的调教。他学会了鞠躬，学会了双手合十礼等……

        他每天站在殡仪馆门前，只要看有送葬的车队来到，特别是看到车前挂着白花的，他马上向前一步，双手合十，向该车深深地鞠一躬，然后伸出右手做一个“请”的手势。

        就这样，五十年又过去了。殡仪馆由从前的砖瓦大院，修建成公园式的建筑群；还更换了新的火化设备，过去的烧煤火化已经换成油汽火化了；殡仪馆的领导都换了十二任，工作人员都更换了四茬……

        唯一没变的，就是长富。

        长富站在殡仪馆大门前，带着笑容向送葬的头车弯腰鞠躬，已经是五十多年了……整整超出了半个世纪！

        在这五十多年里，长富究竟迎送了多少名逝者，谁也记不清了。

        让人称奇的是，长富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对于一个唐氏综合症患者来说，他已经属于长寿者了。全县城乡的人们，都知道县殡仪馆有个叫长富的智障者。

        县电视台专门做了一个专题报道，以《一个智障者的笑容，感动着全县人》为标题，把长富五十多年如一日，守候在殡仪馆门前的故事进行了详尽介绍。

        消息传到省民政厅，厅长听到后感慨万千。他酷爱书法，是省书协的会员。激动之余，他挥毫写了一幅字，让到省厅开会的县民政局长带回去，要他一定把这幅字亲手送给长富。

        这天，长富正笑眯眯地在殡仪馆门前站着呢。忽见一辆白色轿车开近门前，他刚要鞠躬，却发现这车前没挂白花。便有些不意思了，只好微笑着挠挠头……

        民政局长下了车，他直奔长富走过去。长富不知咋回事，他有些胆怯地后退了两步。可他笑容仍旧。

        随行的殡仪馆主任赶上前，对长富说:“长富老哥，局长送给你礼物来了，快去接着吧。”

        长富立即走过去，从民政局长手里接过了那卷纸。主任帮他打开了，让长富两手拿着。

        局长和主任站在长富左右两侧，司机拿起手机在拍照。

        长富微笑着。他手里的那幅字是:“笑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