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不简单的事

题记：儿子六年级第一学期期终考试的作文题为《一件不简单的事》，不少于600字，我尝试写一篇，供儿子参考，顺便让孩子知道老爸的创业史。

世上事有难易乎？不为，则易都亦难矣；为之，则难者亦易矣。

那是1998年的夏天，中国经历过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洪涝。这一年，我的家没有被洪水冲走，但却差点被债务逼散。

我97年投资开采过一个小煤矿。由于什么也不懂，成本核算、风险评估、销售渠道啥也没有，经不住一个同学的唆使就把钱投进去了。临时买了崭新的矿车，请了师傅，以及一大堆的设备匆匆进场。可临上场的时候同学却说一分钱也没有，还从我这借走了一万块钱。我只好单枪马硬着头皮上。井下挖煤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也是个对管理要求非常高的投资。因为井下的工作地面根本看不见，工人有没有干活，干了多少活，井上根本无法统计，班组之间互相扯平推委，弄得我每天象个断案的包青天一样，被这些工人糊弄得团团转。开工不到一个月，有一天晚上8点多我正从煤矿往家赶，就接到工人的电话，说井下点炮时两个工人被石板压住了。待我骑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工人已经运上地面了。一人当场死亡，一个下肢骨折。所幸的是，我买了保险，除了被死者家属有过短暂的骚扰外，损失并不大。

那几年煤矿进入史上最萧条的时期，煤价一跌再跌，我经常要骑车去砖厂小电厂跑销路，为了缓解库存，价格降了又降，还不得不答应让他们赊欠，年底才收账。手头上现金稀缺，平时零零散散卖煤块的现金，都给工人预支走了，有时候真是穷得买菜的钱都凑不齐。于是我只好四处举债，陆陆续续跟弟弟借了三万，跟妹妹借了三万，跟老婆她姐借了2万。加上自己投进去的现金，差不多有二十来万。到98年夏天洪灾过后，煤井下面积水太深，天天都是几台水泵同时抽水，整两个月几乎都没有产出，每天的电费、三班倒的工资象个无底洞一样，一点点吞没我跟妻子的那点微弱的希望。爸妈家里仅的一千多块钱被我借来了，丈母娘又凑了2000多给我们周转。但我知道，这些钱我只要往煤场一现身，不出半小时就得被工人们各种理由借走-——工资应该也欠不少了，我都没有信心跟他们对账，因为对了账也还是没钱。

那天是15号吧，我正在市里开会，那时我还没有辞掉工作，仍在机关任职，煤矿是我偷偷搞的副业。一惯胆小的丈母娘打电话告诉我，说井下工人打到老井了，工人们都没上来。老井就是指煤井下面之前被人开采过的废井，里面会有积水，一旦不小心被击穿，如果逃跑不及时的话很有可能被井水淹死或毒死。我记得那个白班下去的工人是4个人。接完电话我腿都软了。四个人！我联想到之前的那次事故，想象着四具体死尸直溜溜一排被安放在煤场的场景，一身的汗毛直立。我第一反应就是跟打婆通了一次电话，让她准备收拾行李，带上女儿跑路，我留在家断后。

等我赶到煤矿的时候，工人们正坐在我的办公室抽烟，我的灵魂才好象醒过来。原来，他们是打到老井，但幸亏是一口枯井，水并不多，全部的水流完也只刚淹到他们的下腰。

那天晚上，我跟老婆作出决定：放弃。虽然躲过今天这一劫，但我的精神已完全瘫塌，持续负债运行、市场毫无转机、后续资金无着落，加上长期的担惊受怕，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榨得象一具干尸。

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还债。我们征求工人的意见，有销路的可以把煤拉走抵工资，不要煤的我们夫妻拿工资慢慢还。第一个春节，我们实在拿不出一毛钱了，把冰箱给了最后一波坐在家里讨钱的两个工人。

第二年，我离开单位，在大学同学的举荐下，去了正泰集团南昌分公司任职，那一年我把弟妹的钱还上了。

第三年，我来到到上海，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回想生不如死的那几年，过得极不简单。莽撞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几乎死无葬身之地，给我的人生上了一堂学费昂贵的投资课。幸好上天眷顾没有完全灭我，让我又重新站了起来，捍卫了幸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