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江南
“龙隐”一行人把把安国公护送到龙都地界才重新返回南阳,虽然沿路已被风晨带着清扫了一番,路上再无一些个不长眼的异族人马跳出来蹦跶,但碍于安国公好好的锦车不坐非要逞强跨战马,他老人家心如老骥伏枥但身体却不复往昔,本该日行千里的九花虬硬是走地还不如普通驴马。即使有姜唐在旁不停催促,“龙隐”一来一回也耗去了五六日光景。
好在这五六日风晨的伤势也好转了不少,虽然离复原如初还早,但由于善用左手,在他看来倒也没什么大碍。“龙隐”一到,他便再度踏上了征程。
如此十来日间,官道上一队普通商旅打扮的车队队尾的马车里,风晨悠然地半坐半躺于其中。左侧坐着赵闻道,一手抱着他那方大言不惭写着“半神半圣亦半仙”的破布幡旗,一手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赵闻道本不愿与他同行,但奈何“龙隐”这次回来,受安国公所托,带了许多活血通络、接骨续筋的丹药,随便一种拿出来都不是凡品。就连风晨都不禁惊讶于这个平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做派的司马老头的富有,更不要说这个钻进钱眼儿里的浑道士了。一听风晨允诺伤好之后便把剩下的宝药都送与他卖钱,他便毫无气节地选择了留下。
在风晨的右手边,躺着废去了一臂的柳跖。说也奇怪,随着众人一路南下,进入江南地界,已是离金乌族越来越近,但途经的各地反是愈发地平静。“龙隐”一行人虽都经过乔装改扮,但只要有心,又怎能瞒得过金乌族的眼线,更何况金乌使柳跖被俘的消息也早已暗中散播出去,本以为该有不少人马悍不畏死地前来搭救,不想一路走来,竟无一兵一卒上钩。
风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躺在车厢里满身伤痕却还在死守牙关的柳跖,眼中的讥讽与杀意没有丝毫的掩饰,甚至显露地十分刻意。柳跖心中咯噔一下,感觉一片凄凉,事到如今,他又如何看不出金乌族已是把他彻底放弃了。但他仍是咬了咬牙,心一横,索性闭上双眼,摆明了只求一死了。
风晨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闭目养神。稍顷又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可愿放弃金乌族身份,此后永远跟随与我?”
柳跖颇为意外地睁开了双眼,打量着风晨,而后一声冷笑,心想那“龙隐”严刑拷打派不上用场,如今硬的不行便改来软的了?哼,可笑!每一位金乌使的诞生,中间需历经多少险阻,又岂是这些娇生惯养又妄自尊大的龙州人能想得到的?他四岁那年便亲眼目睹了他的父母如何在龙州的铁蹄下化为血泥,见识了一张张穷凶极恶的面孔如何因此笑得张扬放肆,当他躲在废墟里一动不动侥幸撑过了两天两夜被金乌族军发现之时,他的身体虽然虚弱的站都站不稳,但那双眼睛却又黑又亮,那是被尸山血海的仇恨洗礼过的一双眼。是那双眼睛让金乌王决定救下他。尔后他被送往深山老林与荒兽搏斗,他不记得他进去呆了多久,受了多少伤,饮过多少兽血,他只记得与他一同进入那片荒山的有一百多人,出来时便只有他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的孑然一身。他那时还稍显单薄的身影地孤立风中,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渴望。
他收拢思绪,面带嘲讽地看着闭着眼睛老神在在的风晨,他还真以为吃定了自己了?风晨似有所感,又道:“我并非是眼馋你所知道的金乌族机密,只不过一时兴起,想收个跟班。当然,说不得哪日我嫌你累赘,后悔了也不一定。”那柳跖听闻只是一声冷哼,扭转头去,再不理风晨。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赵闻道战战兢兢地坐于一旁看着一切,大气都不敢出。然而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又被外面的喧哗打破。
风晨霎时睁开了眼睛,想来该是金乌族截兵到了。柳跖也重整精神,忍不住望向窗外。只有赵闻道心中不住叫苦,无量你大爷个寿佛,祈祷了一路别再生战事,如今却还是免不了一张争斗。看着风晨脚尖轻点掠出车外,他只求这混小子能尽快打翻敌手,护住自己周全才好。
风晨出来才发现,并非金乌族人马杀到,只是一群人追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男孩嘴角流血,衣不蔽体,寒风中一双赤脚冻得青紫。姜唐喝住一行人,那孩子见这一路车队人高马大,连滚带爬地跑到风晨所在的马车一旁,冷眼看着那群人,蜷缩着身子不动了。
领头那人见姜唐生的雄壮,虽然熄了几分气焰,但显然不肯就此罢休,壮着胆子质问姜唐为何坏事。姜唐一番打听,才知道这孩子家里欠了他们钱,奈何这里靠近南疆,时有巫族掀起战乱,那孩子的父母便于动乱中不幸身亡。俗话说父债子还,领头这人便把这孩子的姐姐卖到了烟花之地,然而那女孩儿也是性烈,趁着夜深人静居然上吊自杀了。那老鸨嫌晦气,不依不饶地聒噪着要他们归还银两。这也就罢了,然而这孩子竟趁着不注意,拿着菜刀把他家里那两头耕地的牛都给捅死了。牛废则耕废,耕废则无食,农家一头牛,可抵得半条命,这让他如何不气急,因此才追着这孩子穷追猛打。
姜唐听了也略感咂舌,龙州与金乌族交战多年,发生这种事总是难免,事实上他还见过不少。这孩子也是光棍,龙朝重视农耕,官员无故都不可杀牛,他竟一个不忿便宰了两头。不过他毕竟年幼可怜,姜唐略一思量,便要解了腰间钱袋,替这孩子扛下此事,就此息事宁人。
那群人见姜唐大方,面露喜色,刚欲接过钱袋,便见一道黑光掠过,姜唐只觉手中一轻,那钱袋便被“极夜”刀钉在了地面上。两方人都吃了一惊,面带讶色地扭转头去,只见风晨面如寒霜,眼神竟比面对那些金乌族妖人时还冷上许多。那群人见对面人多势众,风晨又刀冷手黑,嘴里低骂了几句便都离开了。
风晨不理众人,从“龙隐”的一员手里接过捡回来的“极夜”,略微想了想,转身便对着马车喊赵闻道出来。然而赵闻道终日跟着风晨与一群军爷免不了有些杯弓蛇影,听到外面吵闹便以为众人又要打架,他只顾着埋头藏好,断不要伤了己身才好。风晨叫了他几声,他都不敢露头,只装着没听到。
风晨不耐烦,一把掀开车帘,只见那赵闻道果真趴在车上瑟瑟发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些什么,反是那柳跖双眼盯着他看,神色之间颇为复杂。
风晨一把赵闻道从车上拽下来,双手拍了拍这老道的胖脸,等他冷静下来,才笑着道:“赵道长,到底是我心里时刻惦记着你啊,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一个继承你衣钵的好徒弟。”而后他又转过来看着那孩子,笑着道:“你这家伙,也是无理,好好的人不杀,白白剁了两头无辜的牛泄愤算什么。”边说着便想伸手去摸这孩子的脑袋。
这孩子许是刚才被风晨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了,畏缩着身子不敢靠近,如今见风晨手伸过来,心中一慌,张嘴便要咬风晨的手。风晨一个不察,还真给这孩子咬中了。旁边给风晨送刀的那位“龙隐”中人见此大怒,喊了一声“放肆”,举刀便朝着这孩子砍来。风晨还未来得及阻止,就只见那柳跖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猛然从车厢内跳出来,硬生生替这孩子挨了一刀。
那柳跖早已被风晨废去武功,之后又受了不少拷打,满身是伤,如何吃得住这一刀,虚浮的脚步几个踉跄便栽倒在地,再也提不起力气动弹了。
这孩子被吓得呆在原地,眼神懵懂地看着这平白无故替他挨了一刀的陌生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柳跖勉强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却痛的笑不出来,只有目光一直未曾从这孩子的身上挪开。风晨眼神复杂,呵斥了“龙隐”中的那人几句,那人见风晨面色低沉,忙收了刀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赵闻道定了定神,暗自了唏嘘几声,摸出来几张饼递给这孩子,领着他上了马车。风晨略看了看柳跖的伤势,摇了摇头,提起他也塞进了车里。
风晨叹了口气。许多年前,他初来江南,见得还是一片春光盛景,世人皆说江南之地富庶,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南,曾是多少人的毕生所愿。没想到这世人公认的繁华美好之地,竟也能被战火烧得满目疮痍,被贫苦逼得民不聊生,滋生这等恶事。
风晨重新进到车里。柳跖半死不活地躺在一侧一动不动,面容上满是痛楚和疲累。赵闻道对着那孩子又捏又看,似在查他的资质。那孩子本来抱着一张饼大口吞咽,见风晨进来,下意识便要躲,可马车本就不大,如今四人挤在一起,空隙更小,他又跑得到哪儿去,好在风晨并未找他麻烦,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风晨坐下之后,一边沉思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过会儿又把脑袋探出窗外,对着姜唐喊道:“老姜,明日再往前走一段,若还是无大收获,便算此间事了。后天一早,我们便启程,速回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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