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冬的一天,我在博山的一个深山村的农家乐里见到泥炉子上正煮猪头肉,干柴烈火,香气四溢,倍感家的味道。垂涎之余,我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的红泥炉火。
那时的农村很穷,很少有买得起铁炉的,也很少有专门盖饭屋当厨房的,大多借助山墙搭起三面敞亮小饭棚子。棚子里有案板,旁有葱姜蒜,盐罐和酱油醋瓶应有尽有。角落里必有一盘摊煎饼的鏊子,一个大锅灶台和一个烧水炒菜的小土炉子。另外棚子里还要储备着柴火和其它家什儿。
鏊子在平地上支起来就可以摊煎饼,而大锅灶台多是土坯垒成的,大锅嵌在里面是固定的,所谓埋锅造饭,有的一侧还会有一个呼嗒呼嗒的风箱。
垒锅台是一门手艺,有的垒的好看却不中用,烧火火不旺,只冒烟不着火,废柴又费时,把人气死。
垒锅台需要专门请有经验的泥瓦匠,搭上半天工夫,当场试火,好菜炒上,喝上两盅,醉醺醺散场。垒锅台砌炕头更是一个大工程,似乎都是大老爷们的活。
最省劲的土炉就是挖个坑,两头通气,两侧放石块。坑里烧火,石块上面担壶锅。
精致小土炉需要和泥垛出来的。和泥时掺上麦糠细草,泥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需要恰到好处。整一块朝阳的平地,铺上一层麦秸或杂草,中间用石头块垒起一个炉膛大小的凸台,用壶锅比量出大小尺寸,四周衬上杂草,然后根据炉壁厚度垛上泥,抹光滑,同时顶部垛出四条炉腿,中间抠出一个炉眼,号称“腚眼朝天”。
垛炉子需要寻几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阳光下暴晒五六天,干透了,把炉子翻过来,扯掉粘上的杂草,正面朝上,再晾晒三两天,一个土炉子就搞成了。最怕赶上阴天下雨淋湿了,前功尽弃。
垛土炉子也有学问。土炉子不论高矮胖瘦,只要好着火,省柴火,炉火旺就是原则。
农家乐的老板告诉我,他家现在土炉正在申请县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这才注意吧台下面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待售土炉。据他介绍,土炉根据大小,价格不一,很多人都愿意买,生意还不错呢!他建议我也捎上一个。
老板年龄比我小多了。我问他土炉可是他“垛”的,他听我说“垛”,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他不会,是他家老人“垛”的。
俗话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我母亲就是垛土炉的行家里手,周围邻居时常喊她垛炉子。母亲手到擒来,三下五除二就完活。垛出炉子又壮实又火旺。
垛炉子一般是在夏秋。那时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而且风雪交加。有时会把小土炉搬到房子里,一边炖水炒菜,一边弄火取暖,到了春天再搬回饭棚。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不断烧烤和来回搬动,到了夏天,有时大雨滂沱,雨水淌进饭棚,会浸湿了土炉,土炉变得面目全非。趁着夏天太阳毒辣,赶紧垛土炉。
那时村里还没有电,炎热的夏天,大伙凑在我家房后的一棵大柿子树下乘凉。老爷爷们谈古论今,叔叔大爷在地上下石子棋,奶奶们搓麻线,姑娘媳妇纳鞋底绣枕头顶子,我们小孩来回乱蹿,好生热闹。
说话工夫,有人就对母亲说:“二大娘,俺家炉子不行了,嫰(您)给俺垛一个吧?泥和好了。” 母亲放下手里活,痛痛快快地说:“我回家喝口水,戴个草帽。”
一会儿工夫,母亲就去垛炉子了。一般垛炉子要垛至少两个,有备用,省的来回搬腾的意思,也有择优使用的目的。
几袋烟的工夫,母亲她们就汗流浃背,嘻嘻哈哈回来了。
几天后,那人高高兴兴地说:“二大娘,你垛的炉子刚着好使,今天你得到俺家吃饭。”母亲不去,那人过意不去,隔天会给我家送把菜什么的。这样的事对母亲来说成了家常便饭,从不拖泥带水,一年下来,她垛的炉子不计其数。
母亲今年86岁了,村里很多人依然习惯用土炉。我一直急于把土炉子申遗的事说给她听,但每次回老家就忘了。
我家的小炉子,母亲把它蹲在一块厚厚的石板上,不会浸上雨水,一用就是好几年。
那时父亲在公路站上班,每年秋天单位发煤炭。父亲雇个拖拉机运回家,宝贝似的堆在饭棚的角落里。
秋后树叶快落光的时候,母亲在我家大屋里要支起一个土炭炉子。那时没有铁炉,曾经有一个也太浪费炭了。用砖头垒基础,搭上几根铁的炉条,四周用土坯加高,中间四壁衬上泥,留下上下通透圆柱状,上面压一块铁板,接上几段烟筒,炭炉子就落成了。万事俱备,就等待冬天的到来了。
第一场大雪后,炭炉子生火了。屋里不仅有了温暖,烧水做饭也方便多了。那时没有暖水袋,就用打吊针的带皮塞子的药瓶子灌热水暖和被窝,有时灌热水时由于受热不均匀,药瓶底常会齐刷刷断裂开来。
为了节约炭,母亲领我们在炭里掺上土打成炭坯子晾干了再烧。到了晚上睡觉前,会把炉膛里装满炭坯,把炉口封起来但不完全封死,上面放一大壶水,争取让火维持到第二天早晨。有时母亲还可以在炉上发面,发煎饼糊。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炭火着上来了,那壶水逐渐开起来了,母亲就用这壶水给我们每人打一碗热乎乎的茶汤,很是享受。
晚上睡觉前还可以把鞋袜靠在炉壁上,早晨穿起来不再冰凉,而是暖洋洋的,很是享福。
烧炭炉要有专门的工具:一个盛炭的匣子,一根铁钩子,一条上下捅的铁火棍。
那时候,过年才能吃肉。临近年根,父亲会买回个大猪头。猪头龇牙咧嘴,长满猪鬃,我们毫不畏惧,用烧红的铁钩铁柱燎烤烧烙,升腾的烟雾里散发出焦糊味,那年味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里。
猪头反复拾掇干净了,为了省炭,就在饭棚的土炉上用柴火煮,煮熟了,切碎,放在石磨顶。一个寒冷的晚上就冻成了结实的肉冻。猪头肉冻卷煎饼是过年最美的解馋。
就是这样,我们兄妹三人在父母的呵护下,围绕着炉火的温暖渐渐长大。
2024年鲁中地区的雪似乎格外给力,2月4日立春那天,晚上又一场中雪,天气很冷。我坐在温暖如春的家里,忆昔思甜,无忧无虑之中追寻着童年冰天雪地的红泥炉火的温情和那熟悉的味道。
2024年2月6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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