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1）

夜晚，天空上群星闪烁，但是它们的光芒远不如此刻二麻酒馆里的灯红酒绿更吸引人。

陈星正在台上唱着情歌，超短裙下是修长的腿，露脐背心包裹着上身，凸显着身材。她自学了些唱歌技巧，加上老天爷赏饭吃，给了她一副好嗓子，每天晚上9点，来这酒馆里驻唱1小时，这可以为她带来300元的收入。

“到底要笑得多虚伪，才能融入这世界……”

陈星干净的嗓音刚一张口就惊艳了众人，引来阵阵掌声，演唱台前的一桌客人卖力地鼓掌、呐喊，吹着流氓哨，点燃这躁动的气氛。

我坐在角落里，很快辩识出正在演唱的是蔡健雅的《被驯服的象》，正合我心意。

我端起面前的“粉红回忆”，酒在灯光下泛着红光，忍不住让人一饮而尽。透过酒杯，我看见陈星在酒液里摇晃着，就像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样子。

第一次遇见陈星，是在一个酒吧门口。

那天也是一个夜晚，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

那时她在酒吧当陪酒员，顾名思义，陪客人喝酒，同时，可以从卖出的酒水里抽成，那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2）

不是所有客人都是来酒吧买醉。

陈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她需要钱，一笔不仅仅只够自己生存的钱。

农村高龄的父母还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辛苦劳作，亲爱的弟弟还在学校里对这美好世界充满希望。

陈星一点都不想关心父母，一个贫困的家庭的资源是有限的，有限的资源被优先分配给有价值的人，这是必然的。

弟弟是他们眼里有价值的人。

“干杯!”

客人们高声的欢呼使陈星从恍惚中惊醒。

十几瓶名贵威士忌被摆在桌面上，她厌恶这种高度酒，尤其是那浓厚的酒精味让她作呕，即使它们可以给她带来更多的收入。

客人们盯着面容姣好的陈星，再次举起装满威士忌的酒杯，他们为她敬酒，为她欢呼。

陈星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含羞一笑，硬着头皮举起了酒杯。陈星看见酒液在高脚杯中流淌，在闪烁的灯光下，被渲染成不同的颜色。

她快忘记酒本来的颜色了。

客人们的情绪因陈星的豪爽再次走向高潮。

他们开始不停与陈星喝酒，侃大山。

火辣辣的酒，仿佛一团火，灼烧着喉咙，点燃着胃。

客人们暧昧的话语，徘徊在陈星的耳边，侵犯她的大脑，这比酒更加让她恶心。终于，陈星实在忍不住了，她冲向厕所，大吐特吐。

她吐着胃里的酒，吐着脑袋里的话。

客人们得意地哈哈大笑，像是获得一场有趣的胜利。

（3）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像个幽灵，在城市里到处流浪。

今天的夜空真黑，像黑洞，吞噬着我的思绪。我在思索今天该怎么样才能不露宿街头，这真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思考让我疲惫，我在一家酒吧门口的马路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点起了烟。椅子旁快要坏掉的路灯不停闪烁着，给这平静的浓夜带来一丝波动，烟在空气里缓缓飘荡，笼罩着我的头，却不肯散去，仿佛要把我困住。

凌乱的高跟鞋声从身后响起，一名女子从酒吧门口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我转头望去，她也正看向我这儿，准确来说是这儿的椅子。

找准了方向后，她目标明确地朝我这儿走来，逃跑似的离开酒吧门口。

终于，她一把抓住了椅子的靠背，费力地挪着剩余的几步，然后沉重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她坐下带起的空气流动，吹散了我眼前的烟。

“醉了？”我尽量用友好的语气问道。

她侧过脸，看了我一眼，事实上她什么都看不见，此时世界的一切在她眼里就像梵高的星空，扭曲着，流淌着。

“没空，滚开!”她还有些许残留的意识。

“小姐，你需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但是我需要你提供我一晚的住宿。”

“哼!”她指了指酒吧门口，那儿人影错错。“呸～”

那里都是想要送她回家的人，他们灼热的眼光早已游走于她的全身，像是狩猎的野兽，等着她的倒下，一拥而上。

“男人都是一样的，滚开，没空!”她用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朝我吼道。

我双手一摊，并没反驳。

“我只在这儿坐一坐。”我笑道。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从椅子上缓慢地撑了起来，想要远离这个奇怪的家伙。

但是刚刚激动的情绪让酒劲越加上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才刚起来，双腿一软，便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她，失去了所有的防备，没有再爬起来。

一直闪烁的路灯终于在此时灭了，黑暗一瞬间便笼罩了过来。

“你家在哪？”我尝试问道。

她没有回应，她没有办法回应。

我把烟头扔掉，轻轻地用脚踩灭，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我从她的包里翻出了身份证，原来她叫陈星，我瞅了瞅住址，花园小区5栋503。无奈摇摇头，我扛起了她，柔软的身体像是一团棉花，毫无防备地摊在我的肩膀上。

此时已是凌晨，街区里仍然闪亮着各色的灯。

我从她的包里翻出手机，用她的指纹解锁，然后打了个滴滴。

车很快就来了，我把她扛上了车。

师傅见怪不怪，问道“哪个酒店？”语气有些玩味。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去花园小区。”

汽车启动，我转头看着躺在后座上醉如烂泥的陈星，向司机问了句：“师傅，能抽烟不？”

（4）

半夜路上车辆很少，司机很快把我们载到花园小区。

我把她扛下车，走向5栋楼，从她的包里找出钥匙，打开了503房门，这是她的家。

客厅里，没洗的衣服到处都是，茶几上堆满了凌乱的化妆品，外卖盒叠在一起放在餐桌脚下，垃圾桶里堆满了生活垃圾……客厅里弥漫着混乱的气息。

看着这乱像，让已经有点疲惫的我有些头疼，我径直把陈星扛进房间扔上床。客厅很乱，但是房间里却很整洁，而且弥漫着薰衣草的味道，粉红色的壁纸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很温馨。

我给她脱下高跟鞋，把垃圾桶放到床边，顺便用放在客厅的保温杯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了床头。

做完这一切，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

悄悄地，我关上了房间门。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又点起了一根烟。我深吸一口，浓厚的烟从肺走过一遍后从鼻孔里喷出，在空气中慢慢扩散。

我只是需要一个住的地方。

（5）

“想不起灵魂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歌曲还在继续。

台上的陈星向台下搜寻着，她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跟着她，像个幽灵。

歌曲慢慢唱到了高潮部分。

“迷路迷路迷了路，我就彻底被这团迷雾困住……”

她对歌曲节奏感的把握很好，欢快的旋律配着迷茫的歌词，非常应景。

歌曲结束，几桌客人纷纷鼓掌叫好。

“谢谢!欢迎大家今晚来到二麻酒馆，那么剩下的时间我们将话筒交给下一位驻唱歌手!祝大家今晚玩的愉快。”

台下一片欢呼。

台前的那一桌客人向她举起一杯酒，示意给她敬酒，陈星笑着摆摆手，想要婉拒。客人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远处的大堂经理赶紧向陈星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和客人发生冲突。

陈星望着这杯散发浓烈酒精气味的威士忌，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但是她还是笑着接下了酒，一饮而尽。

“谢谢!”

客人满意地接下空酒杯。

“粉红回忆”一口见底，我端起了“蓝色之恋”。蓝色的酒晶莹剔透，显得清爽可口，这杯酒本来我想慢慢抿着，想尝出点不一样的滋味。

可是只那么一会儿，台上就传来陈星要下班的话语，真是不够尽兴啊!

陈星被客人拦下，无奈地喝下了那杯威士忌，我远远地就能看见她眼底深处充满着的厌恶与无奈，嘴里的“蓝色之恋”隐隐有了一丝的苦味。

剩下的酒我没再喝，我准备离开，继续思考我今天晚上怎么才能不露宿街头，这次喝酒的钱还是上回从陈星的包里拿出的一点点辛苦费，今天正好花光。

我无奈地摇摇头，生活处处是无奈。

（6）

陈星走出了酒馆。

今天的夜空星光璀璨，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在陈星的脸上。

但是此刻美丽的星空并没有让陈星愉悦，她有点晕，身上燥热难耐。

那杯客人的酒里下了药，一阵恶心再次涌上她的心头，她想立刻跑，远离这个地方。但是软绵绵的双脚让她寸步难行。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酒馆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在那里扣着嗓子眼，想吐出那杯威士忌。

“呕～”

酒液混着胃酸从喉咙深处涌出，刺鼻的气味刚一弥漫就被夜风吹散。

陈星稍稍清醒了一些，她回头望了望酒馆的门口，那里几个人头在躲闪着，就像在上回的酒吧门口，一群人在等着“送她回家”。她在那几个人头中看到了给他递酒的那个人渣。

他妈的，果然都是一个样。华丽的城市总是向她展示它最恶意的一面，陈星心中充满愤怒，愤怒深处，是悲意。

她倔强地撑着垃圾桶，希望可以撑到药劲散去。

惨白的月光洒在陈星的身上，群星闪烁，目睹着一切。

酒吧门口的人猥琐地笑着，他们的目光早已将陈星侵犯了个遍。陈星孤独无助的样子，让他们更加兴奋，像是饿极的狼群，看着不远处待宰的羔羊。

“快上快上，别让她缓过来!”

他们按耐不住了，他们走出了酒馆大门。

在后面看到一切的我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踩，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将陈星围住，兴奋得仿佛在颤抖。陈星那前凸后翘的身材，那楚楚可怜的散发着怨恨与绝望的双眼，都在深深诱惑着他们。

“小姐，你唱歌真好听!我们很希望你能继续给我们唱歌!”一群人哈哈大笑。

他们中的一人准备扛起陈星，他内心的欲望早已膨胀到极致，再也不能忍受。他兴奋着，颤抖着，但是他刚碰到陈星的胳膊，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了出去。

那一掌使出了陈星所有的力气，夹杂着所有的愤怒与悲意，“啪～”的一声，响彻整个街道。

被打的人被这一掌扇懵了，呆立在原地，竟一时忘记了愤怒。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一瞬。

正是时候!我迅速地跑了过去，从那几个人渣中推出一条道，走到陈星身边。

手上的烟快没了，我吸了最后一口，朝她脸上吹去。强烈的烟味刺激着她咳嗽了起来，我把烟头顺手扔进垃圾桶。

我贴在她的耳旁，轻轻问道：“陈星小姐，你需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但是我需要你提供我一晚的住宿。”

陈星本来闻到烟味，就感觉有点熟悉，随之而来的那句话，让她全身一震。

陈星保持沉默，没有言语。我就当她默许了。

“怎么又喝那么多啊，不是让你别喝酒，别喝酒，你就是不听!快走，回家，别在外面给我丢人，还有现眼”我大声喊着，让整个街道的人都可以听见。

那几个人傻了眼，这转眼的变化让他们呆若木鸡。

我向陈星伸出了手，她终于松开了垃圾桶。她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她顺着手臂移动着，摸到了我宽厚的背，双手搭向我的双肩，沉重地靠向我。

她紧紧地靠着我，她不想再动了。

被信任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我内心不免有点触动。

那几个人终于清醒，有点不甘心地看着我，他们的情绪复杂至极。每个人都怒目圆睁地盯着我，但是我刚刚的话语已经惊动了许多路人。

“奥!我女朋友没事了，非常感谢几位兄台的照顾!我这就送她回去。耽误几位兄弟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的声音依然洪亮，洪亮中带有一丝阴阳怪气，但是好歹是一个台阶。

“客气客气，应该的!”他们中的一个人明白，这次到嘴的鸭子是飞走了，立刻顺着台阶下。

我嘴角微扬，掏出了烟盒，朝他们扬头，“来根？”

“不用不用，你送女朋友回去吧!她喝醉了，不耽误你的事，我们先走了。”他们勉强维持笑意，和我打着哈哈。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心情像是吃了屎一样。

“那就再谢谢兄弟们啦!”我笑着眯着眼，挥手告别!

他们不想过多停留，吃了个哑巴亏就算了，要是还一直在这儿默默受气，他们未必还能保持理智。

我可不关心这群人渣是否难过，我看着他们走远，转身抱起了陈星。陈星闭着双眼，躺在我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安静。

月光洒在陈星的脸上，也洒在我的脸上。

（7）

第二天中午，陈星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她口渴难耐，随手摸起床头边的水杯，拧开杯盖大口喝了起来。解酒的蜂蜜水缓解了她酒后的头疼!

又躺了一会儿，她开始从床上爬了起来，像往常一样脱下身上的衣服，傲人的身材被暴露在空气里。她径直走向卫生间，开始洗澡，温热的水再一次让她清醒了许多。水蒸气腾腾升起，很快充满了整个卫生间，陈星的眼角流淌着液体，或许是蒸气聚集形成的水滴吧!

洗完澡，陈星打开洗衣机，果然，里面是早已洗好的衣服。她把衣服晒好，把刚换下的脏衣服扔向旁边的桶子里。

忙完一切，她来到客厅，整整齐齐的衣服被叠好放在沙发上，茶几上的化妆品被分门别类地放好，垃圾桶里被换上干净的垃圾袋。她打开餐桌上的菜罩，几盘菜还冒着热气。电饭锅里，煮好的饭已经被吃了一些，剩下的足够她饱餐一顿。

整个家整整齐齐，却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在。

陈星在餐桌前坐下，端起了饭碗，吃着吃着，她终于忍不住了，泪水模糊了双眼，细微的抽泣声轻轻回荡在阴暗的客厅里。

窗外，阳光明媚，一缕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了阴暗的客厅里，朦胧间，陈星在那道光里看见了一缕轻烟，像是幽灵般，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