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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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就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对面瘦巴巴的老铁匠在开始用推土机推倒他家的火炉子,他是打算不干了。
他开始当铁匠的时候才十三岁,那时候每天早上五点多就手持着火把从离小镇十公里外的村子走到镇上唯一一家的铁匠铺当学徒。
老师傅认识他的二哥,所以才收他为徒的。那个年代的孩子总是比现在的孩子坚韧独立,小小年纪的他每一个周末都要到县城去担五十斤左右的煤块回来,肩头青一块紫一块的,他母亲好生心疼,他也不抱怨,依旧每日天未亮就起床,手持着火把走十公里路到小镇。
刚开始老师傅嫌他太小,每日只让他添煤块、拉风箱、掏火炉子里从间桥漏下的煤茬子。他也耐得苦,就干这三件事他也决不懈怠。慢慢的,老师傅开始教他辨别那些锄头是要整体加厚,那些锄头是要重新截断在接上,打磨成一把锋利的锄头。
他在兜里带着一个小册子,一字一句的记下来,每日蹲在火炉子旁反复翻一番。看着老师傅如何将一块钢铁经过千锤百炼变成一把能一下子戳进土里的锄头。
那时候做铁匠很吃香,农改让每一位农民都有了自家的土地,每家每户都有好几把锄头,况且铁匠还做犁田的铁犁(那时候木犁已经被铁犁取代),割麦子的镰刀,砍木头的斧头,做饭用的厨具………。每一样都是日常所需,每家每户必备,所以驱使着他更刻苦,更毫无抱怨。
因家中贫苦,无能力在让他在学堂继续学习。他本学习优异,被直接保送到师范学校,但是家中唯有一位务农的母亲,父亲的早逝,哥哥姐姐早已各自安家,顾全自己都难,更别说支持他去学堂学那些他们都不懂的天马行空的知识,尽管年幼,但他深知母亲的不易,便听从二哥安排拜师学艺,好歹也让自己有了一技之长,之后也不用继续务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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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有三年,他开始打算自立门户,自立门户自然是要添置工具的与材料,自己没有钱,就找村里的村干部借。村干部是他的二伯,母亲登门拜访三次,他才借给他一千二百元钱,在哪时候的一千二百元相当于他与他母亲的命,就算将他家掏空也凑不足这个数。二伯也是竭尽全力东拼西凑来的这么一笔大数目,一千多块钱里面面值最大的也只是两张五十的,最多的还是五块的,拿着厚厚的一大叠。
母亲在他的底裤上缝了一个大口袋,让他把钱放在里面,怕在路上被人顺走。大冬天穿着穿着底裤和秋裤,外面还套了一条有些补丁的大绒裤,这才让母亲稍有放心。
天蒙蒙亮,二哥送他在小镇上找跟城里钢铁厂有些关系的铁牛,大家都叫他叫铁牛,因为脾气出了名的拧。铁牛收了二哥的钱,一脸不耐烦的看着老铁匠,虽是不耐烦但还是有听二哥嘱托,好生照看着小铁匠鼓鼓的小腹。
铁牛带着小铁匠蹭坐了熟人拉石头的东风车去城里,小铁匠是第一次出远门,是格外的踌躇不安,他坐在边上,紧紧的贴着车门,风从关不上的车窗灌进来的,刺骨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冷噤。铁牛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靠里坐点儿,他才躲了些铺天盖地的寒风。
东风车兜兜转转,在路途中卸了几次石头块,小铁匠与铁牛充当着免费搬运工,等到了县城已是近黄昏,钢铁厂办公室已经下班了,保安打发着他们叫他们明天再来。他们为了省钱便与开东风车的熟人一起在车里挤着睡了一晚,车里就两个位置,没法躺,就只能直挺挺的坐着,脑袋耷拉在座位靠枕上,小铁匠双手一直护着小腹,醒了睡睡了醒,就怕关不上的车窗外突然闪出一个人来。
第二日一早铁牛就带着小铁匠去钢铁厂找他的熟人,那时候没有电话,只是前几日铁牛就让别人给钢铁厂里的熟人稍了信,小铁匠看着成排的矮厂房有些胆怯起来,双手紧紧捏着衣服最末端边缘,背微微缩着,铁牛伸出手拍拍他背,叫他挺起来,他身子单薄,打的他生疼却闷不做声,但还是稍稍挺直了背。
面前站着铁牛口中所说的熟人,穿着得体的钢铁厂制服,有些花白的头发,眼角有深深地纹路。他认真的端倪着小铁匠,问他钱带了没,小铁匠点点头说带了。铁牛示意他把钱交给他,小铁匠有些慌,他不知道一来就要给钱,但钱还在底裤口袋里,他背对着铁牛与钢铁厂干部慌乱的在三层裤子里摸索着,三五次才掏空口袋里的散币,他一手提着裤子将钱一股脑的全给他。
他收了钱便带他去厂里挑钢铁,成块成块的好刚堆在小铁匠面前,小铁匠看得眼花缭乱,他在老师傅那里从未看见过这么多钢铁,这些材料将成为他自立门户的第一批要做成农用工具的货物。
开东风车的早上已经拉着自己的货物走了,小铁匠和铁牛每人两个筐一根扁担,各挑了七十多公斤的钢铁走上了回家的路。铁牛还算壮实,七十多公斤还算能承受,而小铁匠那时候才十七岁,担起来走路东倒西歪的,磨磨蹭蹭的走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到家,在路上就吃出发前在厂外面买的馒头,累了就歇息会儿,好了就又启程。等到家脱下衣服,肩膀上血淋淋的一片,皮连着衣服都扯了一块下来。母亲看着心疼的落泪,问小铁匠疼不疼,小铁匠说不疼,估计是疼的无知觉了吧。
后来小铁匠就开始自己做生意了,在小镇上租了个小门面,自己搭火炉,做风箱,每日看着那红彤彤的火焰将黑色的钢铁烧成红色,然后经过自己一下一下有力又精准的捶打变成自己想要的工具。
小铁匠依旧每星期到县城去挑煤炭,每日起早贪黑捶打着那些从县城担回来的钢铁,他那时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那一堆堆钢铁,他要变废为宝,所以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围着那一堆钢铁转。
因为他用的材料极好,所以没几个月他就还了钱,但他依旧手里没有钱,钱都在那一堆铁里,他就天天那么捶打着那一堆堆的钢铁,他像是一个魔术师,能将如同石头般笨重的铁块变成锄头、镰刀、斧头、铁锹、甚至是犁头。所有尺寸都靠手指去丈量,做出来的成品跟样品丝毫不差。
连着七八年,因为他的手艺与选材的专业让小铁匠赚鼓了腰包,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有了美满的家庭,还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孩子。他内心极其满足,亦是幸福。
但是越来越多的农业工具机械化,让小铁匠慌了手脚,他没日没夜的研究着怎么让他做的工具更好更科学,依旧用最好的材料做工具,但是社会的发展太快了,科技取代了人工,减少了劳动力。所有农民都变的轻松起来,但是小铁匠却一筹莫展。
他依旧坚持着做他心中的良品,年复一年,直到再也没有人来找他打新锄头,他被新科技抢去了唯一的饭碗,被新社会无情的摧毁了他的一技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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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声音依旧在响,估计是老铁匠家的气锤被连根拔起了,或许是老铁匠家的火炉子烟囱被不小心推断裂了,又或许是老铁匠心里的城墙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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