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脸怪

  阳光明媚的一如既往，万丈光芒流水般倾泻下来，投射到小河泛起粼粼波光，我俯身徜徉许久，河面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通体乌黑，脸上挂着个奶白色小面具的妖怪。我强打精神，想要看到那面具下的眼睛放出哪怕一丝的神采，但事与愿违，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就如一潭死水，泛不起半点涟漪。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同泛不起涟漪的，是那覆盖在乌黑虚体下的一颗心。自有记忆以来，我就仿佛被这个世界拒之门外，我到底是谁？亲人？朋友?我甚至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我想问天，想问地，但纵使撕心裂肺，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欲哭无泪，竟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

  我慢慢别过脸，那么久了，我早对这副躯体死了心。我也曾不甘心，发誓要找到一个答案，我相信既然存活于世，一定有它的意义。我开始发疯似的寻找，无论是穷乡僻野的乡下，还是华灯璀璨的都市，都没有能容下我的地方。不管是衣衫褴褛的老人，还是雍容华贵的大人，都只会给我浇一盆冷水，从身凉到心。

  站在桥中间，我冷冷地看着忙碌的人们匆匆忙忙地从桥头走过桥尾，雷厉风行，谁都没有侧眼看我一眼。这时，我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桥头盯着我，带着惊疑、害怕。我开始对这个人有了兴趣，我微笑着，看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吸取足够的勇气，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我，头也愈来愈低沉，在经过我的那一瞬，如释重负般将那低到胸前的头扬起来，脚步也一下轻快起来。跑过桥后又顿足回首，我只是觉得好笑，隐身看她好奇地张望，又觉得她可爱了几分。直到她被人拽走，我才缓缓离开。清风拂过，河面泛起阵阵涟漪，扩散，消逝。

  夜色降临，突然下起了磅礴大雨，我踱步雨中，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小女孩的住处油屋，一个生意很兴旺的澡堂，这座城市附近的神明鬼怪都喜欢在忙碌一天后来到这放松放松，这个为汤婆婆打工的小女孩便显得分外忙，我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刚巧这女孩拉开了门倒擦地的脏水，她看到我了，我竟有些莫名的胆怯，她看了看雨势，“你站那里不怕淋湿吗？”我张了张嘴，无奈却发不出声音。她顿了一下“这门我不关了”，又急急忙忙跑去擦地了。

  我默默地进了这间油屋，心生感激。这么久了，终于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这世上，竟还有担心我的人！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了。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可是……我们没有这热药水牌子很难洗干净浴缸啊”对面柜台的侍从仿佛忽视了她的存在，若无其事地在打电话。因为侍从看不到我，我便趁他不注意，便从他药屉里拿了块牌子递给她，她拿到便一溜烟跑了，留侍从呆愣在那里。我顺手又拿了一些，在澡堂找到正在刷浴缸那个叫小千的女孩，我怯怯地将这些热药水牌子递给了她，伴着张大了嘴才发出的“噢哦噢哦”的声音。她有点惊愕“你要给我吗？”我点点头，“不用啦一个就可以了”，我焦急起来，更加使劲地把牌子往她手里塞，药牌哗啦啦掉下来，小千愣在那，忘了漫出浴缸的水。我隐身离开。

  我有点愤懑，好不容易有个能在乎我存在的人，我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人们在为意外得来的砂金狂欢，他们都喜欢金子的吗，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油屋打烊后，我用变出来的砂金吸引了一个来巡查的青蛙男，平放的手瞬时掐住被砂金迷住的青蛙男的脖子，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吞噬了青蛙，我便有了实体，而且长出了青蛙男那一双脚，更惊喜的是，我还能说话了！我抑制不住狂喜，用变出来的一点点砂金倾倒整个油屋的侍从，并且享受着他们万般的宠爱，在这里大吃大喝起来。在这嘈杂的趋之若鹜的人群里，我发现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像寻找什么的小千，我一把抓住挡在我和小千面前的侍从，抛到围观的人群中。小千看到我，一下变得毕恭毕敬：“谢谢你上次的照顾”，我微笑着捧出双手到她跟前，哗啦啦变出一堆的金砂，欣喜的看着小千。然而，小千说了句:”我不要金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便急切地跑了出去。我微笑的脸一下僵住了，愣在那里，砂金掉了一地，围观的人群两眼发光扑过来抢满地的砂金。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的砂金她却表现的那么淡漠?为什么?气恼、痛苦、愤怒，恼羞成怒的我，一把抓住旁边赔笑的人，“你为什么笑？你笑我！”不由他辩解，便又一口把他吞了，像当初吞青蛙那样。我的身体开始膨胀，而且竟然背离我的心智一般，横冲直撞，大肆破坏。

  在破坏的同时，我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好饿，好饿，我一路撞一路吃，不管是美味佳肴还是活生生的人，我一口接一口地将他们吞进那仿佛永远填不满的胃。突然，小千被汤婆婆推了过来，她冷冷地看着我，我开始害怕起来，慌忙躲开那冷静地近乎残忍的眼神。“小千，来，要金子吗，我只给小千，不给别人。”我收起蛮相，小声问她。

  “你从哪里来的？我有个地方要赶紧去，你最好赶快回你的地方去，我要的东西你拿不出来，你家在哪里？你也有爸爸妈妈吧？”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化为利刃扎向我的心，我开始蜷缩起来，“不要，不要，我好寂寞，啊，好痛苦！”我近乎呻吟起来，我来自哪里？我的家呢？我的爸爸妈妈？不！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尝尽了那孤独的味道，我一个人太久太久了，我好想有个人陪陪我，我好恨！

  “你不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吗？”“我好寂寞，我好饿”我竟将这不堪的手伸向了小千，我的意识已经混乱了，手一下掐住了小千，慌乱中，小千肩膀上的小鼠跑过来咬了一下我的手，我吃痛的便把手缩了回来，小千拿出她小心收藏的药丸让我服下，好苦，我受不了这苦味，止不住狂呕起来。“你给我吃了什么？”我质问她，等不及她的回答，我呕的更加厉害了。疼，胃不住地抽搐，里面的东西几乎要翻滚出来。我龇牙咧嘴地扑向她，她慌忙往外逃，我一边追一边呕吐，食物、侍从，刚刚臃肿的体型经过这一轮呕吐开始缩小，直到吐出最初吞噬的青蛙，我才恢复原来的样子，胸中的怒火与欲望也逐渐平息。但是，我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看着小千慌慌忙忙地逃离油屋，想呼唤她，奈何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羞愧难当，只能缓缓地跟着她，她似乎已不介意刚刚发出的一切，“跟我来吧，在油屋里你会变坏。”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到了火车站。

  上了火车，车上坐着形形色色的乘客，抱着孩子的，拿着公文包的，带着大包大包行李箱的，全都默然不语，小千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呆站着，左顾右盼，小千叫我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过来坐吧，不过要安分一点哦”，我这才怯怯地坐到她旁边。

  从油屋出来，坐上火车，下车，步行穿越被黑暗笼罩的森林，直到到了小千要去的那个地方，我都只敢跟在小千不远的后面，一言不发，像那些做错事的孩子。我一直在懊悔，想认错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有点怕被她责怪，但和她一起走又会感到很安心，舍不得离开。就这样跟了一天，我静静地品味每一刻钟，甚至觉得时间就在眼前，伸手去握，却又空空无一物。如果时间能可以定格的话，我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定格在浩瀚的时间河流上，就算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它都能静静躺在流年里，熠熠发光。

  小千找到钱婆婆后，我终于看到了小千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一条高贵的龙幻化成的英俊青年。我很开心，却也有说不出的心酸。一个连脸都没有的妖怪，怎么和高贵的龙相比呢，我想要离开，钱婆婆悄悄抓住了我，我困惑的望向她，她转身跟小千告别，“要不让无脸男留在我着做我助手吧”，我感激她为了打圆场，便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向小千及小白龙告别。可爱，纯真的小千呐，系上我帮你织的发带吧，带着我的祝福，祈愿它能帮你挡下人间所有的锋利。

  小千走后，我也向好心的钱婆婆道别，然后转身没入茫茫黑夜中。

无脸怪
无脸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