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魔幻红楼

作者: 三秋桂子2021 | 来源:发表于2022-10-24 06:14 被阅读0次

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光明,一边是黑暗,光明和黑暗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

在贾府的世界里,也分为两个世界:一边是宝玉和姐妹们美好的青春世界,另一边是充满阴谋算计的成人世界。

年少读红楼,自觉略过复杂的成人世界描写,只拣自己喜欢的青春篇章来读。因为那时还不懂成人世界的复杂,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如今成人再读红楼,依然爱读歌颂纯洁美好的青春篇章,同时也读懂了富丽堂皇的外衣下那一颗颗卑劣的灵魂。

世界是心的倒影,你有怎样的内心,就能看到怎样的世界。

宝玉的世界里有诗,有爱,有青春,有美好,自觉摒弃外界的假丑恶,就像我们年少时一样。

并不是每个少年都如宝玉这般保留着内心的纯真,同样是少年的贾环就看不到这么美好的世界,他的世界更多的是卑微与阴暗。

当光明遭遇黑暗,就像美与丑相遇,好像被伤害的总是美好。

第二十五回中,宝玉接连遭遇两次陷害。

第一次,宝玉只不过和母亲享受天伦之乐,和母亲的侍女彩霞说两句玩笑话,就被同父异母的弟弟贾环看不过眼、怀恨在心。

黑心肠的贾环将一盏正在燃烧的油汪汪的蜡灯推向躺着的宝玉,导致宝玉半边脸被烫伤。

贾环自称失手,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故意为之。看得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凤姐儿,她本来就嫌恶赵姨娘母子,这次更是添油加醋,借着王夫人之手作贱这对母子。

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

像宝玉这样的谦谦君子,你即便得罪他几百次也不会招来灾难。比如这次被烫后宝玉忍着疼痛还要顾及他人:“ 有些疼,还不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

此刻宝玉还有悌弟之心,相形之下贾环显得更加猥琐卑鄙,毫无大家规范。

宝玉有一颗菩萨心肠,本来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奈何人心叵测,事态并不由他左右,凤姐儿的推波助澜让事态扩大,马道婆的介入给赵姨娘提供了复仇的机会,可怜无辜的宝玉又一次被卷入其中。

宝玉可以宽恕别人,赵姨娘却做不到。她不会想正是自己教子无方才养出黑心肠的贾环,如果不是她平时在贾环面前的思想灌输,贾环小小年纪也不会如此心黑手狠。

赵姨娘只会认为宝玉恃宠而骄,凤姐儿仗势欺人,王夫人借题发挥,总之这些人都不怀好意故意欺负他们母子,所以,她在心里早就埋下仇恨嫉妒的种子,一有机会就生根发芽,迅速膨胀。

马道婆的出现恰如其分,就像想睡觉时有人递枕头一样,赵姨娘正在心中燃烧着怒火,马道婆就把刀子递给了她。

马道婆是个坏透了的贼婆,她绝不是为赵姨娘伸张正义,只不过深谙人的心理,从这里看到商机,趁机想捞一把而已,也不管是否害人性命,这种人丧尽天良、罪无可恕。

红楼梦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无所不包,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有真实生活,也有魔幻现实。

马道婆被曹雪芹写成了一个懂得巫术的人,蒋勋称她“魔法婆婆”,类似于西方魔法世界里的坏巫婆。她不仅蛊惑人心诱惑赵姨娘复仇,还能兴妖作法,凭着纸人置人于死地。

于是,在二十五回的《红楼梦》里出现了魔幻的一幕。

这一天本来是美好的一天。

“花光柳影,鸟语溪声”,曹雪芹用绘画笔法勾勒出一派安逸闲适的景致,这就是黛玉眼中的大观园。

黛玉信步来到怡红院看望宝玉,恰好凤姐儿、李纨、宝钗都在这里,于是出现了王熙凤打趣宝黛的一幕。

说起前几天凤姐儿送的茶叶,大家都说太淡,唯有黛玉说好,于是凤姐儿说把剩下茶叶都送给黛玉吃,顺便让黛玉帮个忙。

黛玉趁机打趣凤姐儿:“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我来了。”

黛玉向来伶牙俐齿,又和凤姐熟络,所以开此玩笑,凤姐儿也不示弱反过来将了黛玉一军:“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还指着宝玉道:“你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配不上?模样配不上,是家私配不上?哪一点玷污了你呢?”

敢拿林黛玉公开开玩笑,也只有凤姐儿这样泼辣的人,同时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凤姐儿和黛玉关系融洽,很多人据此推断王熙凤是“拥黛派。”

公开拿宝黛开玩笑,可见在大家心里宝黛是理所当然的一对儿,心知肚明。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倒是能增加更多情趣,所以黛玉也不好生气,只是红了脸嗔怒两句罢了。

正在大家谈笑之时,赵姨娘和周姨娘一同来瞧宝玉,这里有个细节耐人寻味:李纨、宝钗、宝玉都起身让迎两位姨娘,只有凤姐儿“只和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

由此可见凤姐儿平时就不把赵姨娘们放在眼里,在她眼里,赵姨娘不配得到她的尊重。这也是她招祸的原因,她不知道:灾难正在向她走来。

宝玉叔嫂被魇堪称红楼经典场面,其间千头万绪、惊心动魄交织在一起,构成悲喜交集的一幕。

灾难来得毫无征兆。宝玉正要拉住黛玉说什么,心里有话却说不出,刚被凤姐儿奚落的黛玉禁不住脸红涨起来,宝玉忽然哎呦一句“好头疼”,黛玉还只当宝玉没话找话于是说道:“该!阿弥陀佛。”

谁知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一跳离地三四尺高,然后满嘴胡话,拿刀弄杖,寻死觅活。闻声赶来的贾母王夫人被吓得“抖衣乱颤”“儿一声”“肉一声”哭起来。随之,一系列人物走马灯一样纷纷出现,贾府乱作一团。

原谅我读到此处有忍不住想笑的感觉,虽然场面很吓人,但是读来却莫名有喜剧色彩。

接下来的描写更加魔幻和喜剧:“凤姐儿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鸭杀鸭,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

让人纳闷的是:凤姐儿从哪儿弄来的明晃晃钢刀?贾府里怎么会有鸡鸭狗?可见此处属于曹雪芹的戏谑之笔。

曹雪芹不只会写风花雪月、人情世故,不只会写庄严肃穆的场面,也很擅长戏谑玩笑,这一回里他把一场蓄意陷害的阴谋写成了一出啼笑皆非的喜剧闹剧。

作者像一个高明的摄影师,以宝玉叔嫂为中心,不断转换镜头,对准围观的人:制服凤姐儿的周瑞媳妇、哭成泪人的平儿丰儿、顾此失彼的贾政……呈现出一场精彩纷呈的闹剧。

一片忙乱中,最忙的是薛蟠:

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人是在女人身上做工夫的,因此忙得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薛蟠的忙,让人啼笑皆非。

虽然表现忙乱,作者的笔法却一丝不乱,疏密有致,语言幽默诙谐,场面活现眼前。

这场闹剧,有人欢喜有人愁:关心宝玉凤姐儿的贾母等人哭的死去活来,阴谋制造者赵姨娘母子却欢喜趁愿。

眼看叔嫂二人人事不省已经四天,赵姨娘开始露出狐狸尾巴,假惺惺劝贾母准备后事,被贾母连啐带骂。该骂!这背地里害人的女人毫无愧疚之心,让人喜欢不起来。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场面达到鼎沸之时,几声隐隐的木鱼声使一切喧闹归于寂静,所有纷扰暂时结束——作者掌控情节的能力可见一斑。

此处红楼梦又一次呈现亦真亦幻的一面,贯穿红楼始终的两个神秘人物——癞头和尚、跛足道人翩然而至。红楼开篇已经提到,就是他们将顽石带到人间的。

他们唤醒了那块被“声色货利所迷”的玉石,告诉众人治病方法,对玉说了一番疯话后又消失了。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当晚,宝玉凤姐儿就醒来了,邪祟也减退了,肚子也知道饥饿了。

玉石和宝玉的命运紧密相关,玉石被声色所惑与宝玉的沉睡不醒遥相呼应,玉石恢复灵性后宝玉也醒了。

至此,这场闹剧才算结束。有趣的是,闹剧的开始和结束都以黛玉的一声“阿弥陀佛”为标志。看来正如宝钗所说:如来佛真够忙的!

2022-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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