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背叛也不忠于,这是卑劣天使的原则。徘徊在地狱的门前,没有去处,无路可退,无法挽回。
晚上五点,街道上车水马龙,公交站牌下挤满了人。深秋以后街边的风带着凉意不再温柔,路人行色匆匆。
江恩把耳机埋进耳朵,耳机里的音乐在为只有江恩一人的世界伴奏。
音乐列表播放到了第四十四首歌,惆怅的音乐缓缓流淌进江恩的耳朵。女孩嘴里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神情安详,站在公交站等待128路公交车。
128路车迟了10分钟还没到。等着路车来的时间,江恩盯着路对面的两个小孩子目不转睛。
两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站在大人旁边,圆圆的脸蛋很可爱。穿着粉裙子的小姑娘有儿童玩的滑板车。另一个留着蘑菇样发型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目光一直盯着滑板车。
粉裙子踩在滑板车上,在蘑菇头身边来滑去,玩得不亦乐乎。蘑菇头紧紧地攥着小手,盯着粉裙子的滑板,目光像是长上去一样。
江恩嘴角抽出一丝冰凉的笑,她的眼神直直地落在这一画面上。
不一会粉裙子在蘑菇头对面停下来。蘑菇头走过去,很郑重地把紧握着的手伸到粉裙子面前,手心一面的拳头慢慢翻到上面,展开手掌,手心里有一颗汗津津的糖果。
蘑菇头把糖放进了粉裙子背着的小书包里,之后江恩注视着蘑菇头用手一节一节掰开粉裙子紧紧握着车把的手指。蘑菇头坚持不懈,粉裙子表情木讷。
江恩的目光转向别处,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似乎是漫不经心,又或者是想到了自己在等公交车,于是向车开来的方向张望。
迟到了13分钟的128路公车终于来了。江恩提了一下左肩上的单肩包背带,整理了一下不小心被书包带压住的长发,然后上了128路公交车。
车上人挤人,快要没有多余的空气可以呼吸。江恩拉低了帽子,拽着公交车上垂下来的手环,余光瞟向了车窗外:蘑菇头像是起飞一样踏着滑板车飞翔。
蘑菇头踏着儿童滑板车滑来滑去,脸上炸开了笑容,渐渐笑容凝固。蘑菇头侧过脸,目光与江恩的视线触碰,久久的对视。
公交车缓缓开动,江恩的视线渐渐移开,但是心里却漾起一圈圈涟漪。车子一站一停,刹车的时候站着的人随着惯性前倾,坐着的人同样。
突然江恩耳机里的歌声停止,随后响起了来电铃声,有人打来了电话。江恩低头看了眼屏幕,屏幕上显示着老王。按下接通键后江恩没有说话。耳机里传来的男声相对安静:“喂。”
“喂。”江恩声音有些颤抖。
“江恩,”耳机里面的声音传来,“我想你了。”男声缓缓流进江恩的耳朵。公交车里的拥挤似乎只是为了凸显这一句话,声音像电流一般穿过江恩的脑子,不知触动了哪里,江恩的眼里泛起了泪花。不过周围没人注意到。
“嗯。”江恩声音低沉地回应了一声,掩饰了不堪。电话两边没有了声音,世界涌入嘈杂。江恩不知所措。
公交车突如其来地刹车,所有人不自觉地前倾,那一瞬间江恩死死地抓住公交车上的吊环,拼命地使自己保持平衡不摇晃。江恩用力咬住下嘴唇,像若干年前的自己一样。
音乐播放恢复了,对方挂断了电话。江恩没有碰手机,尽量保持自己面容没有丝毫扭曲。
若干年前初冬的午后很冷。风比此刻深秋的黄昏要刺骨。
初中时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要求孩子们在户外站好队等待。一群少年少女熙熙攘攘地排着队。
“江恩,你要站到另一排位置。快点过去。”伊子蛮横地命令。
“我不要,站在这里不行么。那一排都是男生。”江恩倔强地一动不动。
“你快点过去,老师要求这么站。你行不行了?诶,我说你这人咋这么哏?”伊子说道,“你快点。”
说着伊子硬生生把江恩推到了男生站的一列。江恩一个趔趄站到了旁边男孩子的队伍里。平时很少和男同学说话,被推到异性队伍里的江恩显得异常尴尬,随即她转身走到了男同学队伍的末尾。
现在男孩子的队伍里,江恩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像是一只企鹅闯进了北极熊的领地。她看着原来的自己站的位置,消失在女孩们欢笑拥挤之中。伊子和几个姑娘的不屑眼神飘过来,对江恩来说像刀子一样。
江恩狠狠地咬着下唇,像是想咬得满嘴流血,让心里住着的吸血鬼好好尝尝这血腥味。掩饰心里极度的恨,所以感觉不到嘴里那块被撕扯的肉所带来的痛感。
没有眼泪,只是委屈以及恨,心底熊熊烈火悄无声息地燃着。冬天的寒风,吹得江恩的脸生疼,让这个这个孩子没有机会流下热泪。
公交车继续摇摇晃晃往前行驶,江恩的眼神停留在车玻璃上。有一只花甲虫,黑色的外壳,红色的斑点,顺着玻璃一直往上爬,然后掉了下来,扑闪了下翅膀,继续往上爬,再掉落……似乎这样就能出去,一个循环的方式,直到某个转点出现才会停止。
这个季节的城市也不知道怎么,有很多花甲虫。往年江恩未曾留意过,这些花甲虫对她来说好似突如其来一般,可却又有些自然而然地熟悉感,似乎就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
这些飞虫残暴地在黄昏狂飞乱舞,又残暴地在夜晚的无声无息中死去,地上黑乎乎的都是花甲虫的尸体。
透过车玻璃,江恩视线里甲虫的影子印到了街对面的一个个店铺上。花甲虫落在了蛋糕店门口做装饰的猩猩玩偶身上,又落在了金店广告牌上明星的脸上,又路过了一家火锅店好像掉进了招牌里火锅中……所有的场景一闪而过。花甲虫仍然在车玻璃上向上爬。
“如果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就把窗子打开,让甲虫飞出去,”江恩这样想着,“一只搞不清方向的小虫这么用力地向上爬,何必呢?值得么?”车子从桥面驶过,后一秒江恩就想到了甲虫落到水里的画面。
五十六分钟以后,公交车行驶到到了终点站,车上所有人都下了公交车,江恩最后一个走出来。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女孩的长发四处张扬。江恩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是晚上八点五十六分,随即她戴上了帽子,紧紧地裹了一下围巾。
下了车子,所有人不回头地往前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不会有人停留。夜色已然黑的不行,唯有灯火划破这笼罩着的黑暗,把人间搅得凌乱,撕开江恩头脑里回忆的鲜活口子。
江恩慢慢地往回走,没有目的地一般地漫游。马路边的各色车辆来来往往,卷得角落里的落叶打着旋儿涌向路中央。
这条街江恩走过无数遍,从夏天到冬天,一个人两个人一个人三个人一个人一群人一个人……
“哈喽。”
“嗨,哈喽。”女孩很开心的回答“今天的题好像很简单,刚才啊那本小说借出去了不好意思啊,下次一定借你看。”女孩啰里啰嗦,笑容满面。
“哈哈,没关系的。过了马路你往那边走吧?再见啦。”江恩笑了笑,很敷衍,甚至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女孩打招呼。
女孩刚才的不知所措,刚才的异常兴奋让江恩感到好笑,有一点嘲讽的意味。可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江恩再也没见过她。
江恩走到桥边,停住了脚步。思绪被风又吹回到那个时候,记不清是哪一年。
女孩在教室里很忙很快乐的样子,江恩默默地看着她。
“嚯,活得够累。”江恩心想,想的是那个女孩,一脸的不屑,然后懒散地趴在了桌子上,侧脸刚好看到了喜欢的男孩。
女孩过得不快乐,中学而已,但是不快乐没有固定的时期。
女孩每天认真地记笔记,认真的听课,认真地写作业。长得甜美,声音也是。但是她所有的努力貌似都是被别人用来嘲笑的笑料,她的努力从来没有让她收获过什么,反而都是谩骂,都是讥笑,都是嘲讽。
周围的人接近她,借作业抄,目的不纯,都是玩笑,都是恶意。
江恩也是,不过无聊而已,不过看到过她写的故事而已。故事的内容也不过有关那个她趴在桌子上假装休息时偷看的男孩而已。
“真是好笑。”江恩心里冷笑了两声。
男孩拥有魔力,凡是一切有关阳光有关活力都有关他。主要原因还是为他有关帅气,有关背景。所以在大多数女孩的眼里追求他的又配不上他的都是可笑的卑鄙。
东窗事发一个冬季,早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的,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变得不像秘密。黑板谁也没擦,就只是一句话:不要脸,**你配喜欢**么?
女孩的名字在前面的,男孩的名字是后者。流言蜚语,穿梭在空气里,黏糊糊的让女孩开始窒息。
女孩选择沉默,红着双眼擦掉了黑板。
“江恩,明天聚会会来吧……”刚才公交上那通电话里老王认真地问江恩。“**走了,昨天晚上的事。”老王补充道。
桥头的风乱乱的,吹得江恩心绪四飞。“对不起……”
事发的那天虽然是冬天,却下了雨,落地成冰,更是刺骨。中午所有人都去了食堂吃饭,没有人注意到女孩,因为也根本没有人和她同行。
午饭从食堂回教学楼的路上听见了救护车的警笛,冻雨上面的一摊血迹。女孩从教室的窗口跳了下来,午饭的时候。
江恩脑袋里嗡地一下,随即红了眼,慌了心。维持着面不改色的假象。
女孩没有死,植物人。
六年过去,江恩想起来小时候和抢女孩滑板车的事情,想起了当自己被推到男生队伍里自己是怎样咬着牙看着女孩和伊子打闹的,想起了中学老王在追求自己时自己提出了怎样过分的要求……
桥下面是滚动着的流水,翻涌,奔腾。
江恩知道女孩为什么去了另一个世界。植物人,要想活总是可以的,植物能需要什么过多的东西呢?无非是人的照料,又不像活人那样欲望那么多。
可是女孩的母亲选择了六年后的安乐死。这是秘密,只有江恩知道。因为女孩的母亲也是江恩的母亲,生下来以后就抛弃她的母亲。
女孩的母亲得了不治之症,没有人会再照顾这株植物,用自己的一生去照顾。于是不久于人世的母亲选择了结束女孩脆弱的植物一般的生命。
“我……有事……不去了……”江恩断断续续地说,老王在电话那头沉默,随即挂断了电话。
桥下的水翻涌,水面反射着灯的光亮。噗通,激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耳边咕咚咕咚的声音,江恩感到一阵寒冷,不愿挣扎,就这样被水包围着,很好。
眼前是乱七八糟的路,很好,是通往地狱的也许。江恩看到了天使,天使背着灰色的翅膀,表情很丧,愁容不止。
“是地狱么?”江恩问。
“是地狱。”天使回答。
“为什么不进去?”江恩问。
“没有资格。”天使答。
江恩四处游荡,渐渐看到光亮,地狱也会有光?
江恩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医院病床的白光灯甚是晃眼,江恩听见的耳边人们的谈话声,却怎么也说不了话,怎么也动弹不了。江恩也变成了一株植物,一个怎么也没有资格进入地狱的卑劣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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