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难得情事,最难的是抽身放下,飞天遁地未逃出跗骨刑枷。
静守枯井,只为等你一,
说来无太多牵挂,经年风吹雨打,难免寂寞到冒昧寻人叙话。只有掌心的那道疤,不曾深一分淡一寸,年复一年,安静地陪着我提醒我,我有多么想他。
我又来到那枯井了,里面的井水早已枯竭,外面的砖墙也愈发破旧,草木渐深,人烟稀少,但我还是想来这里看看井,想着他。
有一个路过的陌生旅人,想要讨一碗井水用来解渴,不想井中之水早已干涸,有些怏怏不乐,转身离去,准备继续赶路。
“等等,你先别走,我这还有水,你可以用来解解渴,只是你能听我说个故事吗?”
他与我一起坐在井边,看着葱郁的荒草,我为他取来一些清水递给他。他正看着我掌心的伤疤,默然不语。
我将手掌一转,把掌心朝里,手背朝他,有些歉意的看向他,温声问他,“你可会怕?”他喝了一大口水,用衣袖擦了擦嘴,摇了摇头。
二,
锦元十五年,他还是最受宠的七皇子,骁勇善战,我只是误入尘网的小狼,不谙世事。
我从山上偷溜下来,一路跑一路玩,也不知身处何方,只想着玩够了再回到山上。却不想自己误闯的树林,是个皇家园林,供皇亲贵族们玩耍取乐,在这林中的所有动物都是他们刀剑之下的猎物,都逃不过被射杀的命运。
我正在想着该如何逃出这里,一把利剑向我挥来,我本能的想要伸爪抵抗,却被那利剑划伤了前掌,血流不止。我“嗷呜”的哀叫一声,想着莫不是今日就要丧命于此。
“皇兄,可否把这只小狼让予小弟,我实在是很喜欢。”那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让那骑在马上的人放下了弓箭,一身青衣站于我的身旁。
“七弟,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雪狼,我还准备用它的狼皮做一件围脖送与父皇。就如此赠与你,岂不是对我太过不公了吗?”我听到那人说要把我的皮做成衣服,也不管受伤的爪子了,就往那青衣怀里拱去,想要寻求庇护。
“皇兄,你把它吓着了。”我被他抱在怀里,看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那像夜一样漆黑却闪亮光芒的眼睛。“皇兄,我把我猎的动物都送给你,这样今日的狩猎比赛,一定是你赢,你就可以得到父皇赏赐的宝物了,怎样?”
“好,就这样说定了,你好好陪着你的小狼吧,我去找其他猎物了。”
他把我放在地上,我看着他,不知他要做甚。他将他的青衣撕了一截,轻柔的抬起我的前爪,把伤口裹紧,我好奇的看了看爪上多出的东西,踩了踩地面,好像没有那么疼了,血也没有再流了。
伤口不疼了,我欢快的围着他打转,发出呜呜的声音,希望他可以一直看着我。他摸了摸我的头,对我笑了笑,“小狼,这里不安全,你快回去吧,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再被人欺负了。”
他想让我回家,让我离开这里,可是我不想离开他,我想陪着他。他冲我摆摆手,就起身准备离开了,我咬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他回头看着我,我眨巴眼睛看着他,你看我这么可爱,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会很乖的。
他低头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无奈,把我从地上抱起,“走吧,我带你回家。”我缩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温暖如阳。
三,
锦元十八年,他在外征战三年,我陪他杀敌三年。
他初入军营,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虽然是个将帅,却被手底下的士兵整的很惨,我看着他每天早上意气风发的出发,晚上却总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他不让我跟过来,只让我待在军帐里,但我还是会偷偷的跑出去,躲在角落里看他,看他是如何一个人单挑了整支军队,看他被那些壮士摔打的厉害,看他怎样一日比一日耐打,然后变得越来越能打,越来越厉害。
我看着他满身尘土,看着他跌入泥尘,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看着他强撑的笑容,有些心疼,我想帮帮他。我化成人形,来到军营,希望可以做他身边的小厮,好好照顾他。我成了他的小厮,他的小狼自然不见了。白天,小厮陪着主帅一起查看各个兵营,或在军帐中为他端茶送水,侍奉于他。晚上,小厮回到自己的帐篷,小狼就会跑到他的床上,和他一起共眠。
但只要两军开战,小狼必定会立于他的身旁,和他一起上阵杀敌,我的狼嚎一吼,可以震慑敌军的战马,我军就可以势如破竹,直捣黄龙。看着他因打了胜战而展开的笑颜,我也觉得很开心,围着他打转,我想保护他,想守住他的笑。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月光很亮。他没有睡觉,而是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我也陪着他一起看月亮,虽然我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和他一起躺躺草坪也很好呀。他温柔的摸着我的毛发,我被摸得很舒服,开心的舔了舔他的脸。
“小狼,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本来的样子吧,我想看。”我瞬间呆住了,狼毛一根根立起,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摸了摸,把竖起的毛都给摸顺了。“小狼,你不会真以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打着报恩的旗号就可以做我的贴身小厮吧。我知道你是妖,但是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我开心的“啊呜”一声,往他怀里钻去,把整个脸都埋进他的胸膛,只剩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一摇一摆。
三,
锦元十九年,皇上病重,一道急诏,将他召回,是福是祸是凶是吉,我与他一起。
下属们都劝阻他,说这是一场鸿门宴,让他别中了三皇子的圈套,他擦了擦他的佩剑,抬起头,还是那般温润,“可是我想见一见我的父皇,哪怕是最后一面,我很久没有见他了。”众将低头不语,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有常年拿兵器而留下的老茧,但还是很温暖,“那就走呀,我陪你一起。”
我陪着他,从塞外到都城,从大雪纷纷的凛冬至江南水乡的暖春,穿越半壁江山,来到这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墙很高,门很厚,还是紧紧锁住的。不得带武器进宫,不准穿盔甲入内,他脱下戎装,放下刀剑,我摘下玉簪,解下软剑,与他一起,只着一身单薄衣衫,等着这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侍卫带着我们往前走,这偌大的一个皇城,往来之间竟只有零星的宫人匆匆行走,全然没有当初的繁华与喧嚣,其中必有蹊跷,但我们已没有回路可退,只能往前走。
到了皇帝的寝宫,却再次被人拦住,“三皇子,现在皇上已经歇息了,您,您先去偏殿等候,皇上醒了会再传召您的。”
“现在不过是正午时分,正好是用膳时间,晴天白日的,何来的歇息?”
“是,是在用膳,奴才年纪大了,一不留神就给说错了,该打该打。皇上说了,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三皇子,您就快请回吧,以免惊了圣驾。”那守于门外的太监正哆哆嗦嗦的劝我们离开。
他却眉心一皱,揪起太监的衣领往外一丢,便冲进了寝宫之内。昏暗的宫殿里,却是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弥漫的熏香更是让人的双眼迷蒙,看不真切。
一旁的床榻上传来一阵响动,他冲过去往前一看,床榻空空如也,转眼却是机关启动,一支支利箭直直向他射去,饶是他躲闪极快,依旧被箭射伤。
一大波御林军随即冲了进来,持枪的持枪,扛盾的扛盾,我与他对视一眼,我变身为狼,他跨坐于狼身,趁大家惊惧的那一刻,撞开人群,为他杀出一条生路。
我跑的极快,却还是没有逃出这座牢笼,我们被迫停在了一方广场,抬头是森然的利箭,周围是冰冷的刀剑,所有人都在向我们步步逼近,他趴伏在我的身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快躲进井里,下面有暗道。”
我扬起头,大声“嗷呜”,下一刻就驮着他,钻入了那口水井,只是水早已干涸,井底有个密道,我们顺着密道一直往外走,身后是嘈杂的人声,凌乱的脚步。终于再见天日,我带着他拐进丛林,飞驰在草木之中。
待摆脱追兵以后,我将他放下,变回人身,却发现他的唇色苍白,印堂发黑,我的手有些颤抖,伸手把他的衣襟撕开,那里一片黑紫,我不知道那箭有毒,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四,
苍云元年,我守着他的墓塚,却不知他人身在何方。
我在离城不远处,亲手将他葬于黄土之下,却没有为他刻碑,只是竖了一块无名石碑。我经常偷溜进宫,靠着之前在宫中生活的那几年时光,躲过守卫,避过宫人,找到现在的新帝当初的三皇子,或用人身举剑想将他刺杀,或成狼形想用利牙将他撕扯,一次次的刺杀,一次次的失败,我越来越弱,他依旧强大。
最后一次,我扑在他的身上想要把他咬死,却还是被一把利剑贯穿了身躯。我听到了他在我耳边说的一声“对不起。”
我来到忘川河边,看到奈何桥的鬼魂,随着他们一起,饮下一碗汤茶,没有用,我还是记得所有,身为狼的天真,作为人的痛苦,我忘不了他,正如我张掌心那道永不退去的伤疤。
朝代更迭,物非人非。我怀揣着所有的记忆,四处流浪,时而是一个疯癫的说书人,时而是一个安静的疯子,最后我还是回来了。
又来到那枯井,枯井水已枯,旁边草木深,但我依旧怀抱冥顽的热忱,孤独而寂寞地等着什么。
故事说完了。那陌路旅人沉默不语,泪水却打湿了他的青衫。
你可知方才你流泪,亲吻我掌心伤疤,竟有些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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