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上缺（24）（完结）
凌霄早产，八个月。
民间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凌霄绝望地想她的孩子一定活不了。
她痛苦地挣扎着，尖叫声在夜色里尖锐刺耳，刀子一样划破层层黑暗。
无拙生死未卜，大太太顾不了这边；只有二姨太神色冷峻站在屋里看接生婆满脸是汗地忙碌。
二姨太牙咬得格蹦蹦直响，脸上的赘肉也跟着动。
凌霄也曾求救般看她一眼，但很快她发现她才是攫她性命的凶神恶煞。
二姨太在等，等一切结束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二姨太，您的院里走水了……
二姨太一跺脚急道，怎么会走了水？！快走！
刚走两步猛转头对接生婆道，快让她生，生完了就让她走！——这一切全靠你了！
二姨太走后没多久孩子就生下来了。
凌霄虚弱得没半点力气。
她看到接生婆抱着团肉哇哇很细小地哭了两声，心底深处蓦地涌出一股母爱。
她想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伸手道，婆婆，让我看看。
接生婆把孩子包好放到一边笑道，别看了，你也是要走的人了。
凌霄浑身一颤泪流了下来，婆婆，你忍心……
接生婆叹一生气说，别说了，拿人钱手短，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就好好走吧。
凌霄看着她一步步逼向自己，仿佛死神正步步迫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凌霄听到“啪啪”两声脆响，睁开眼时，接生婆已倒在地，三姨太怒容满面地站在屋里。
马蹄声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躺在马车上，凌霄觉得她的生命自从皇上的一道圣旨开始就一直这样在颠簸中度过的。
这山路她认得并不止一次走过。
山那边是青檀寺，寺里报国塔下的捐榜里有父亲陈敬唐的名字。
寺里的老和尚定期向善男信女们发放檀香。那檀香无劫庵姑母那里也有，她和表哥小时候常在庵里玩耍。
姑父早死，姑母看破红尘；表哥在她家中长大，青梅竹马她爱他却不能嫁给他。也好，总算认清了他。
一道圣旨把她的命运别样铺展。
她只是个女子，只是颗棋子，解不开结了多年的扣。
李无极那个名誉上的丈夫，她丁点儿也记不起他的模样。
战场就是死所，李家知道这个儿子注定难逃命运的安排，却想让他留个李家的后。
她们只是借她生个孩子，然后像草芥一样扔掉。
生孩子大出血而死即使是御赐的夫人也是很合适的理由。
她们早就算计好了，只是无端地搭上了几个人的命。
她再怎么挣扎，也难逃注定的命。
三姨太的脸黑暗里看不清，怀里的生命是扣里又结出来的扣。
凌霄想她不要这么多的扣，本来她也可以像个正常女人一样生儿育女侍奉公婆习教下一代，但现实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感到生命的血正 从身上哗哗流走，她的身体渐冷，她还年轻不想死。
她仿佛听到三姨太正为她诵经超度亡灵，于是虚弱地喊：三姨太……
然而三姨太并没有诵经，她只是说，挺住，就快到庵门了……
凌霄死在姑母怀里；死前求了两件事。
一是请求姑母让三姨太出家。
二是请求姑母抚养孩子，她为他取名李止戈。
无劫师太轻轻为凌霄合上眼。
凝目庵外，夜色里黑暗凝重，只有眼前一茎油灯闪烁不定。
无劫师太启唇吐出四个字：
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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