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文责自负。
我偷了别人的人生,从打工仔,变成了一小时能赚一百万的网红。
有钱的感觉太他妈爽了!
01
上午10点,是广告商打款的时间。
我紧盯着屏幕,“叮咚”,看到短信的那一瞬,我的心跳暂停了——
“司徒先生,您尾号3454的工行账户收入人民币1000000元整……”
一条5分钟的广告视频,真卖出了100万元的天价!!!
我司徒卓真的从打工仔,一跃成为百万元级的带货网红了?!
做梦都期待这一天,但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有种莫名的虚幻感……
为了体验有钱人的感觉,我决定马上去奔驰店,全款购买最新款的豪华越野。
洗脸的时候,想像自己拥着美女开着豪车的潇洒,不禁心跳加速。
这时,手机铃响了。
公司前台结结巴巴地说:“司徒哥,你快看看咱们公司微信群吧!有个人发进来个链接,里面写你……”
蓝星媒体的记者也拨进电话来。
我的搭档陈浩真死后,有不少记者采访过我。
我从不放过任何接受访谈的机会,因为,每一次曝光都能带来更多的流量。
我按掉助理的电话,接起了蓝星的电话。
但记者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中一惊:
“司徒先生,我们公司微信群收到一个爆料文链接,文章说你的搭档‘平民探险家陈浩真’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你谋杀的!
现在,各大自媒体的工作群里都在传这个链接。对此,你怎么解释?”
我一头雾水,爆料文?
是谁在搞我?
“浩真的死,警方不是已经认定过是意外了嘛!?
而且,事发时的视频我也在抖音公布了,那个视频拍得很清楚,浩真确实是失足落入崖谷被淹死的!
肯定是我注册了‘浩真徒步’这个品牌,有人眼红,造谣泼脏水!
其实,拥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司是浩真的愿望!
我只是在帮最好的朋友实现遗愿,这也有错?!”
“可爆料文说,陈浩真死后的第三天,作为其助手的您就提起了公司注册申请,难道你能预知意外,提前准备申请材料?”
“我跟你讲了,注册公司是浩真生前的愿望!
所以,申请材料自然是老早就准备了!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突然……”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陈浩真坠入崖谷仰头求救的画面。
他当时的表情像只濒死求救的狗,到底是共事过多年,一丝恻隐升起,我语带哽咽:
“对不起,我不想再说了……
你们记住,浩真是我最好的朋友、老板和搭档,我不允许任何人亵渎我们的感情!”
挂掉电话,想去买豪车的心情已荡然无存,我意识到,现在还不是高调的时候。
想起助理讲了一半的电话,我点开手机,果然在工作群里看到那条让员工和客户都目瞪口呆的文章。
题目是:《致司徒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文章言之凿凿,绝对是有备而来——
“司徒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你的心早就被魔鬼吞噬了。
陈浩真的死绝不是意外,而是你一手策划!
陈浩真一死,你就迫不及待用他的名字注册公司,带货直播!
你知道,如果浩真在,他绝不允许你做这些把粉丝当韭菜的勾当!……”
“没有署名,是个匿名贴。发在一个刚注册的公众号上。然而,这没有任何证据的指控,却投石问路地搅起了滔天风浪。
文末什么样的评论都有——
“这个司徒卓,老早以前的视频里,看他站在浩真身边,就觉得眼神阴暗!”
“他在抖音上卖露营帐篷,杂牌子还卖那么贵!吃死人流量,吃相可真难看!”
“不可能吧?陈浩真亲口说过,司徒卓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不敢想象,一个把荒野拍得那么美的人,能是杀人犯?”
……
左眼皮在跳。
平息风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回应。
可想到明晚还有一场品牌直播,是按销量分成的。
我还是深吸一口气,坐在了电脑前。
我决定从和陈浩真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写起——
“《致空穴来风的匿名爆料人》
在成为浩真的助手之前,我老早就是浩真的粉丝了。
那个叫‘平民探险家‘的抖音账号,我关注了一年多。
我喜欢看浩真淳朴的笑容,敬佩他用一只旧手机,住着简易帐篷,却能发现荒野中的溶洞,记录正在消融的冰川……
有一天,他在直播间说想找个专业摄影当助理,那时,我正在一家摄影馆打工。
徒步、探险也是我的梦想,只是贫寒的家境容不得我放肆追梦。
我试着给他发了条私信。
我说:‘虽然我没有徒步的经验,但我做过五年婚庆摄影,也常拍外景,能不能让我做你的助手?我能吃苦,只要薪水不比现在低就行,因为我还要给偏瘫的老父亲寄赡养费……’
我没有报什么希望。
那时候,浩真的粉丝数已经有一百多万了,想给他当助理的人一定很多。
但没想到,他很快就回复了,甚至都没有提出先看看我的摄影作品。
‘告诉我,你现在一个月收入多少?’
‘‘4000块。’‘
‘那给你8000,包吃住,能接受吗?抱歉暂时只能给你这么多,因为我现在月收入也只有两万多,还要扣除生活开销。以后如果收入提高,可以再给你涨。’
我欣喜若狂。
那还是2018年,在我的老家,这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能从事喜欢的户外探险了!
我和他之间从未过签署过聘用合同,但他总是按时发放工资,甚至直播间打赏多的时候,他还会多给我分一些。
我曾问他,为什么在那么多专业的户外摄影师中选择了我?
他告诉我,是我私信他的那句‘我能吃苦,因为我还要给偏瘫的老父亲寄赡养费……’打动了他。”
写道此处,忆及往事,一股酸涩自心底涌出,我的眼眶有些湿热了。
“我们曾一起走过许多荒无人烟的地方,一起发现过古墓,受过政府表彰,受邀去巴西参加国际地质会议,还收留了流浪狗玉米……
可以说,没有陈浩真,就没有我司徒卓的今天!
痛失挚友,没有人比我更痛苦!
可现在,竟然有人污蔑我是杀害浩真的凶手!
这些不实报道对我和浩真的侮辱……”
文章写完后,我又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把它发在了公司的公众号上。
我发了个大红包,让员工们都帮忙转发扩散。
同时,把链接也发到了几家采访过我的媒体公司。
这么火的流量,媒体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做完这一切,灵魂好像被抽空了,我疲软地瘫在了椅子上。
02
果然,像我预想的那样,匿名爆料和当事人在网络的文字交锋,让浩真的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第二天晚上直播时,直播间流量大增,甚至超过了我在抖音公布浩真死亡消息当天的流量。
那天晚上,我和团队净赚两百多万。
直播时,不少人在说风凉话。
但当我宣布将把收益的百分之三十用来成立“浩真基金”,以资助偏远地区的贫困儿童时,那些声音又变成了安慰和鼓舞。
一条条弹幕带着义愤和雀跃——
“我为司徒和浩真的兄弟情举大旗!”
“司徒卓才是最懂陈浩真的人!”
“陈浩真虽然走了,但我们会永远记得他!”
……
在陈浩真死后的半个月,我的账户存款余额达到了700多万。
然而,有钱不能花,也是一种煎熬。
互联网的记忆是有时限的。
想让“浩真徒步”获得长期的品牌盈利,必须做足缅怀的姿态。
决定成立“浩真基金”,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每年定期的募捐,会让“浩真徒步”获得持续的品牌曝光。
未来,我还要定期发起对陈浩真的网络追思。
一个有大爱、出生底层的贫民探险家,本就值得被所有人铭记。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假如浩真在世,他也会满意我的安排吧……?
还记得,去贵州珙噶镇旅行时,浩真一看到那个掩映在群山脚下的破败学校,他的眼眶就湿润了,当即冲动地捐出了几个月的收入。
他还在直播间留下贫困村镇的联系方式,号召粉丝们向那里捐款捐物。
我曾向他提议,干脆以个人名义成立基金会。
可他说,他这一辈子,能做好探险这一件事,就够了。
一旦成立基金会,就要公布账目,要对每一笔捐款负责,他没有那么多精力。
是的,他简直一点经济头脑都没有。
一个成年人还保持着如此单纯的心智,注定了无法在复杂的尘世苟活。
对他而言,死在忠爱的荒野,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浩真死后的四七,我去墓地上坟。
警方找到浩真的尸体后,我把他葬在了这片满是古槐的公墓中。
墓碑的遗照上,浩真展露出灿烂的笑。
对着遗照,我举起了酒杯:“浩真,我和你也算是各自求仁得仁了……你就在那边……好好地安息吧!”
自酌几杯后,我架起自拍杆拍了些照片和视频,想着回去剪辑一下,发到抖音。
等我操作相机筛选完可用素材,一抬头,却见天色已沉。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我赶紧收拾器械。
不知怎的,当我独自穿过那片郁郁葱葱的古槐林时,隐约间,竟像是听到了浩真的笑声:“呵呵……司徒卓啊……司徒卓……”
我猛地一惊,四下回望,想找出恶作剧的人,但回应我的只有萧瑟的风声和远处树叶的沙沙声……
那天之后,我有种预感——
风浪不会这么快停歇……
果然,没过多久,我在大客户的微信群里又看到了爆料文。
还是那个匿名人。
这一次,他不光发了文章,还公布了一段剪辑过的视频。
视频里,原本站在角落的浩真,被特效放大,镜头聚焦在他下垂的手部。
浩真的手保持着奇怪的姿势——
中指和无名指直直竖起,食指弯曲连接拇指圈成个圆。
视频中,软件合成的男声播报着:
“粉丝们,你们看,这个手势像不像110?
如果这手势是偶尔为之,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是好几次直播时,站在角落的浩真都保持这个手势,并刻意让镜头拍到,这说明什么?
说明浩真遇到了危险!
他被身边人挟持,却无法求救!
只能用这个手势隐晦地发出求救信号!
而那个劫持他的人,就是他的好助手司徒卓!
可惜,这么多粉丝竟没有一个人看懂!”
我心中暗潮涌动。
匿名人截取的都是一闪而过的镜头,连我这个原视频发布者都没有发现的细节,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
对他身份好奇的,自然不止我一个,评论里已经有了千奇百怪的推测。
“专业人士都查不到这个匿名人的ID,好神秘啊!”
“大家说,有没有可能陈浩真根本就没死,而是换了个身份来复仇?又或者,浩真冤死后,他的灵魂附身到了神秘人身上,借他的口公布真相?”
“上面的,悬疑小说看多了吧?警方都宣布找到浩真的尸体了!”
......
神奇的事发生了,等我再刷新链接时,文章底部多了一条置顶留言——
“大家不用在意我的身份,我只是陈浩真众多粉丝中的一个!
请把注意力放在浩真死亡的真相上!
我相信,只要我们足够细心,一定可以挖掘出被隐匿的真相。
而真相的一部分就藏在浩真的抖音视频中,请大家和我一起寻找!”
这是匿名人对网友的回复。
一个小时后,我的手机被客户打爆了。
他们在微信群里看到了爆料文,都很担心负面消息会影响产品推广。
我只得再三向他们保证,爆料贴纯属无稽之谈,我会尽快向公众澄清真相。
我打开电脑,想再写一篇文反驳,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些阴暗的画面,梦魇般地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为了平息风浪,我点开抖音,想删除最近两年的视频。
然而,当手指划过一条条视频框,看着上百万的数据播放量,还有潮水般的点赞和留言,我终究舍不得按下“删除“键。
这些视频是我的杰作,是我和浩真鼎盛期的见证。
就在我犹豫间,最近更新的一条视频里,流量忽然暴增。
我点开,只见留言里全是汹涌的谩骂和质疑——
“司徒卓,你个杀人犯,快去自首吧!”
“神秘人说的是真的,我仔细看了,后期的视频,浩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直播带货时,都是司徒卓在镜头前,浩真却缩在一边。”
“司徒卓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大黑的司机,都长得人高马大,浩真夹在他俩中间,说话都变得唯唯诺诺,像是真的被挟持了!”
“跟司徒卓在一起后,浩真总是戴着帽子!是不是为了掩饰头上的伤痕?他不配合他们卖货,会被打吧?”
……
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从网络拉回了现实。
前台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说:“司徒哥,工商局来公司调查了,好多顾客投诉,说咱们销售的产品有质量问题。你赶紧来公司一趟吧!”
我套上外套,踉踉跄跄去开门。
门刚拉开,却被记者的长枪短炮堵住了。
“司徒先生,针对最新的视频爆料,你怎么回应?”
“你真的会成立浩真基金吗?那为什么从来不公布直播带货的收益?”
“司徒卓,你多久没去野外探险了?离了陈浩真,你还能拍出大众喜欢的作品吗?”
声嘶力竭的问话和频闪的灯光像海水吞没了我,我想反驳,却如溺水之人,窘迫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恍然间,耳畔又响起了在墓地那天,陈浩真的笑声,他说——
“呵呵……司徒卓啊……司徒卓……”
这一次,我听懂了——
原来,他是在嘲讽我……
03
“各位粉丝,今天的这款床车魔盒可以根据咱们的车型进行私人定制!魔盒功能很强大,它即是床,又是收纳箱,还是移动厨房。当年,我们在户外时,要是有这个装备,那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站在镜头前,我卖力地解说着。
然而,注意力却被弹幕的谩骂极限拉扯——
“他妈的,这货又在提浩真,吃死人流量没完了?!”
“司徒卓,匿名人又发文捶你了!你还不赶紧回应?”
“据匿名人最新爆料,陈浩真和司徒卓收养的流浪狗玉米是浩真死亡的见证人!狗有灵性,看见司徒卓谋杀陈浩真,现在很怕司徒卓。”
“司徒卓没杀玉米,因为玉米是网红狗,以后还得靠它赚钱呢!”
……
我竭力保持微笑,假装无视弹幕,表情却越发僵硬。
站我旁边的助播大黑先绷不住了,他对着镜头吼道:“你们这些黑粉,匿名文说什么你们都信啊?玉米就是一条啥也不懂的土狗,也能被说得神乎其神?不管是谁,再搞我们,就等法院的传票吧!”
然而,发飙只能让键盘侠们的情绪愈发兴奋。
弹幕吞屏般袭来——
“有本事叫玉米过来啊!浩真在的时候,玉米都在镜头里,现在为什么不敢让玉米出镜了?”
“就是啊,喊玉米过来播!否则,就是有鬼!”
“浩真死了,我们怀疑你们在虐待他的狗!”
……
这种气氛下,我没法再自如地介绍产品了。
产品方负责人急了,凑到我耳边嘀咕:“我看,你就拉那条狗过来吧!要不然,这场直播没法收场!”
我只好让员工把玉米牵了过来。
自从陈浩真死后,玉米一直被关在公司楼下的铁笼里。
一米八几的大黑蹲下,用哄宝宝的语气柔着嗓子对玉米招手:“过来啊,玉米!你的粉丝们都想你了……”
然而,玉米一看到我俩,就拱起背,发出戒备的低吼。
它甚至对我俩呲起牙,任凭我和大黑怎么喊,它都不肯上前。
“靠!”我骂了句脏话。
玉米随即像被点着了似的,冲我狂吠起来。
镜头拍下了这一切。
场面太过尴尬,我只好黑脸关了视频。
这场直播,公司不但没赚到钱,还倒赔了品牌方50万的违约金。
情绪崩溃之下,我踹了玉米一脚。
哪知,这疯狗竟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咬住了我的脚趾。
我疼得原地打转……
脱下靴子,只见三个脚趾被咬得血淋淋。
前台小姑娘担心道:“司徒哥,你这伤口好深啊!得赶紧打疫苗,要不然,会得狂犬病的!”
“是啊!老板,得去正规医院,小诊所很多假疫苗!”
一万句“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这一天糟糕得让人想拿头撞墙。
我不知道得去大医院吗?
可万一被粉丝们认出来,我怎么解释?
我被浩真生前养的狗给咬了,这不正坐实了匿名人写的最新爆料吗?
刚才的直播,可是有一千多万人在线看着呢!
那一天,我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找到一个位于村镇的小破防疫站。
然后,我全程戴着口罩,打了一针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狂犬疫苗。
04
雾气缭绕的远山环绕着深碧色的湖泊,沼泽里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
在这万籁俱寂之处,人声也显得特别大:“大黑,捆结实点!”
大黑是我后来带过来的司机。
我在小镇做婚姻摄影时,我俩就是搭档了。
他对我马首是瞻。
被绑在枯树的陈浩真死死盯住我。真该死!
每次挨了揍,他就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给他点颜色,他不会知道,他那幼稚的骄傲和尊严在人烟罕迹之处没有半点用处!
我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铁钳。
大黑会意,马上用肩膀抵住陈浩真的身子,逮住他的左手举到我面前。
“司徒卓,你想干什么?!”
浩真的声音颤抖起来。
“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他妈想干什么?我花了多少心思才谈下来的品牌?你刚才在镜头前,拉个脸给谁看呢?!”
“司徒卓,别忘了你的初心!别忘了是谁带你走到今天的!”
靠!
我他妈听够了这些陈词滥调!
我用钳子捏住浩真食指的指甲,开始发力。
原来,人的指甲被拔掉时,并不会流很多血。
但一定非常痛。
浩真凄惨的叫声惊飞了树上沉睡的乌鸦。
当甲片被连根拔出时,他疼昏了过去。
大黑浇了桶水,把他泼醒。
我举着带血的指甲,对他咬牙道:
“陈浩真,我再说一遍,这儿是我说了算!
你不听话,我会把你的指甲一个一个全拔掉!
指甲拔完,还有牙齿!
实在不行……
你知道的,在荒山野岭里死个人太正常了……”
浩真垂头望着我,浑身颤抖。
这一次,我在他眼神中看到了惧怕。
从那以后,他听话了许多。
“平民探险家”的抖音账号自此正式转上了带货的路子。
露营帐篷、卡式炉、户外电源、潜水装备……
只要价钱给到位,这些东西都可以在我们的镜头里出现。
3万、5万、8万……
一笔笔汇款化作漫天钞票,似成群的蝙蝠在我眼前飞舞。
我欣喜若狂,跳起来去够,却见满手是血!
天!
我手上的十个指甲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耳畔又传来浩真阴森的笑声:“呵呵……司徒卓啊……司徒卓……”
猛地睁开眼,还好,只是个梦……
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已……
昨夜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噩梦缠身,我只觉心慌气短,头疼欲裂。
害怕被记者围堵,我已经两天没有出过门了。
明朗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屋内酒瓶和垃圾桶歪倒在地,方便面的酸腐味直冲鼻子。
我突然很想出门,想让明晃晃的阳光晒脱身上的阴腐气。
穿上衣服,我摇摇晃晃去开门。
只听“忽”地一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直直地在我眼前垂下。
“啊!!!”
我大喊着,瘫坐在地上。
“啪嗒!”
“啪嗒!”
……
鲜血一滴滴落到在我脚边。
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里翻涌。
我艰难地撑地站起,“砰”地关上了门。
这时,我才看到,门缝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一只信封。
抖着手打开信封,字条上的笔迹看得我浑身一凉——
那笔迹像竟极了陈浩真!
“司徒卓,现在,你终于有钱了……
告诉我,有钱的感觉,好吗?”
我心慌意乱地拨了110。
十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再三看过猫眼,我才敢开门。
然而,警察只是做了个简单的笔录。
为首的那个小警官,语带讥讽:“咦——你就是网上写的那个司徒卓吧?不过是一只橡胶做的假手!恶作剧而已,看把你吓得!”
他举起血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别过头,险些呕出来。
“可血……那些血是真的啊!那是新鲜的人血!”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官哈哈笑起来:“什么人血啊?那是猪血!”
下楼时,他们俩旁若无人地八卦着——
“看起来,他真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是啊,要不能吓成那样?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都快给吓尿了……”
关上门,瘫坐在沙发上,冷汗已湿透了脊背。
除了我、大黑和陈浩真本人,没有人见过陈浩真那只被拔掉指甲的左手。
那时,正是寒冬腊月,每次直播,我都让浩真戴上手套。
那么,到底是谁?!
那个一心想搞垮我的人,到底是谁?!
我感到自己陷入一团黑色的迷雾,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方向。
04
网暴越演越烈,已经延续到了现实——
我的车在停车场被砸了;
公司的大门被泼了红油漆;
家门口新按的监控镜头也被弹弓打碎了……
网上有一段视频正在疯狂流传——
落水后的浩真攀住崖壁的岩石,向岸上的人呼救,那人却站在岸边无动于衷,眼看他筋疲力尽被激流冲走……
镜头是从高处俯拍的,远到连人脸都看不清。
所有解释,全靠视频配音:”陈浩真死亡经过被无人机偶然拍下——司徒卓把陈浩真推下水,又眼睁睁看着他被卷入瀑布,确认他死亡后,才假意拨打电话报警求救……”
这段视频分明就是伪造的!
时间、角度都不对!
当时我就在现场,我能不知道?
那个站在岸上的人形虽然跟我有些相似,但那根本就不是我!
为了反驳,我只好再次发布浩真落水当天的视频,并发文解释。
“各位网友,事实真相是这样的——
事发当天,我和浩真在拍一个旅行鞋的广告。
按照品牌方的要求,浩真需要穿着旅行鞋在崖壁上奔跑,但他不慎踩到了岩石上的青苔,滑入崖谷。
我反应过来,立刻扔掉相机,第一时间去施救。
当时,浩真还未落水,他攀住了崖壁的顽石,我尝试用绳子把他拉上来。
但山间天气变化迅速,几分钟后,突降暴雨。
我只好打电话求救,并让大黑去附近村镇找人来帮忙,可是等搜救人员赶到时,浩真已经被激流冲入了瀑布……
然而,没有人听我申辩,迎接我的是更加疯狂的网暴!
各种福尔摩斯体的破案文开始在网络流传。
“司徒卓公布的那个落水视频根本就是假的!匿名人发布的那段才是真的!“
“就算司徒卓拍的是真的,那为什么浩真落水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抱着相机又拍了十几秒钟?
更细思极恐的是,相机掉到地上后,是谁冷静地关闭了相机?
相机被关闭后,网友只能看到落水的瞬间,但落水后又发生了什么,除了司徒卓和大黑,没有人知道!“
“落水后的真相,匿名人的视频已经拍得很清楚了!
司徒卓设计让陈浩真落水,他故意拍下落水瞬间的视频,一是为了给自己洗脱罪责,二是想用浩真的死做噱头,最后再为自己博一波流量!”
有些做徒步旅行的自媒体博主,甚至不远千里赶去了事发现场,声称要替网友寻找破案线索……
情况不受控制地急转直下——
一个月前,我还在为如何获取持久的流量而焦虑,而现在,我只祈祷一切赶快风平浪静。
我不敢再开直播了。
公司的员工们害怕被牵连,也一个个都离职了。
每一天,我的电脑后台和手机收到的信息,不是违约告知、退货提示,就是各种谩骂和威胁。
税务部门也过来查账。
一个月前,我还是被资本追捧的头部主播,转眼间,我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这场浮华,比梦还要短!我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只有在安眠药和酒精的麻痹下,才能勉强入睡。我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
陈浩真没死!
那个披着匿名马甲的网络幽灵,就是他!
我甚至分不清,这段时间反反复复出现在梦境中出现的一切,究竟是梦魇,还是现实?
梦里,浩真总是举着血淋淋的手冲我笑。
昨夜,我点开微信群里的一个链接,手机突然黑屏了。
紧接着,浩真的脸就充满了整个屏幕。
他咧着嘴,笑着,嘲讽地质问我:“司徒卓,为了那点钱,你就出卖我,你对得起良心吗?!“
他的面容栩栩如生,声音振聋发聩:“司徒卓,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我捂住耳朵,大喊:“别在这装神弄鬼,你早就被水冲走了!我亲眼看见的!陈浩真你死了!死了!!!”
可他的声音依然清晰:
“司徒卓,是我带你入行,给你高薪!
知道你自尊心强,我还给你那患小儿麻痹症,老年偏瘫的父亲邮寄了上万块的按摩椅!
你母亲患癌急需用钱,可你记恨她小时候抛弃你,见死不救,是我用你的名义汇了五万块!
你跟我说过,小时候你家里穷,父亲有小儿麻痹症,三岁时母亲又改嫁,你被全村人看不起,被校园霸凌……
所以,当你提出要我直播带货时,我答应了你,认为你只是被穷日子吓怕了,现在看,你根本就是变态!叛徒!”
“闭嘴!我让你做这些了吗?!
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当我的救世主?
陈浩真,你不过是赶上了流量的红利!
你他妈根本就不懂摄影!
没有我的摄影技术,你真以为靠你用手机拍的那些破玩意儿,能走到今天?
我司徒卓哪儿比你差了?
凭什么只能做你的助手?”
“所以,你就想除掉我……”
“对!我就是要你死!是我在你鞋底抹了油,是我亲眼看着你被水吞没,确认你必死无疑,我才打了求救电话……
那些键盘侠说的都对,我故意拍下你落水的瞬间,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顺便再火一把!
“哈哈哈,”我跪在地上,又哭又笑,“陈浩真,你我走到今天,都是你逼的……是你逼的……”
第二天醒来,头痛得像裂开一样,昨夜的梦仍历历在目。
我摇晃着站起来,想去倒杯水喝。
但还没走到餐桌边,就听房门“砰”地一响,几个穿警服的人破门而入。
好几双手把我狠狠按在了地上。
我被带上了警车。
坐在摇晃的警车上,我开始呕吐。
连日的失眠、噩梦和宿醉,让我精神恍惚。
坐在审讯室里,面对警察,我用仅存的力气声嘶力竭地辩解:“没有证据,你们凭什么抓我?就凭网上那些捕风捉影吗?”
“那这段视频,你怎么解释?!”对面的警察对我举起手机。
屏幕上,有个男人正声泪俱下地吼着:“对!陈浩真,我就是要你死!是我在你鞋底抹了油,我亲眼看着你被水吞没,确认你必死无疑,才打了求救电话……”
屏幕上的那个男人——
是我!一条条弹幕飞速闪现——
“天哪,司徒卓醉酒后自己招供了?”
“各位老铁,你们看清了吗?司徒卓手机屏上的人像真的是陈浩真吗?”
“警察叔叔赶快把司徒卓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啊!”
……
耳朵里响起刺耳的嗡鸣声,昨夜的一幕幕鬼片似的在眼前闪现。
不可能,昨夜明明是一场梦!
是梦!
“司徒卓,你老实交待!现在怀疑陈浩真的死和你有关……”
“呵呵……”
我捶着桌子,觉得可笑至极,“你们这帮草包,一个月前,你们不是还跟媒体报道,说陈浩真是死于意外吗?怎么?现在要打自己的脸了?要不是网上的那个匿名贴,你们能回来查我?!”
一股控制不住的恶心感袭来,我跪在地上,狂吐不止。
恍然间,好像又看见了陈浩真的脸……
他盯住我,语重心长:“司徒卓,你记住,我们做自媒体不是为了流量!如果你被流量夹裹,忘了初心,不顾道义,那么总有一天,成也流量,败也流量!”
呵呵……
成也流量,败也流量……
好兄弟,还真是被你说中了……
05
是的,是我杀了陈浩真。
匿名人发布的谋杀视频是假的,但网友的推测是真的。
陈浩真曾是我的恩人,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成了仇人……
或许,当我在后台第一次看到过万的广告报价时,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味了……
我无法理解——
只要在视频里加一点软广,或者直播时稍微展示一下产品,就能赚大把的钞票,为什么他就是不肯?
还说什么要为粉丝负责,说他的梦想只是拍遍祖国的美景。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人吗?
放着满地唾手可得的黄金不去捡?!
为什么他要那么固执呢,我们本可以合作得很愉快……
太可惜了……
他还用那种傲慢的态度对待我。
他难道不明白,在杳无人烟的荒野中,法律和文明不过是虚幻的名词。
他不配合,那么暴力就是最有效的手段。
最后的一年,陈浩真完完全全成了我的傀儡。
什么时候出镜,什么时候带货,都要听我的。
如果他一直听话,我不会那么快就杀他。
可后来,他无意中在甘肃的红层砂岩中发现了“铼矿”!
那可是比钻石还珍贵的稀有金属!
光靠贩卖这个信息就够我们吃几辈子的了!
可陈浩真那个傻子,他竟然让我把矿藏信息无偿上报国家!
那天,我让他拍跑鞋广告,逼他在崖边的岩石上奔跑。
他从岩石上滑落后,手臂卡在了岩石的缝隙中,并没有马上落水。
那不是很高的崖壁,只要他松口配合我,我会把他拉上来的。
可他仰头看着我,像只垂死的狗。
不做挣扎,也绝不松口。
半个小时后,天空飘起了细雨。
后来,雨越下越大,谷底狭窄的溪流慢慢涨上水来。
我看见溪水一点点漫过他的脚、腿和胸膛……
我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手臂被卡在崖缝中,甩脱不得。
像被挂在崖壁上的人形布袋似的,他整个人随着激流东倒西歪。
头、脸、胸膛都被岩石撞得鲜血淋漓。
不知怎的,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去宁夏徒步的时候,我们在荒漠中迷了路,他把仅剩的半瓶水让给我喝;
我想起他曾一次次把直播间的打赏转给我,还裂嘴傻兮兮地冲我笑:“好兄弟,以后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
……
大雨中,我的眼模糊了。
我趴在崖边,冲他大喊:“陈浩真,只要你听话,我就拉你上来!”
但他不回答,只是仰头,死死盯住我。
……
后来,大雨停了,溪水回落。
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垂挂在崖壁上。
我让大黑用绳子把我吊住,我攀着崖壁爬下去,用刀和锤子把他的手臂从崖缝里撬出。
那半截夹在岩隙中小臂,已磨得白骨森然。
然后,“扑通“一声,他的尸体像注满水的布袋,坠入了溪流中。
在亲眼看见尸体随溪流卷入瀑布后,我打了报警和求救电话……
06 冷苍青篇
人世间,最痛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以为只是和爱人做个短暂的告别,却没想到,短暂的告别成了永远无法相见的天人永隔……
没有人知道,当我在网上看到浩真死亡的消息时,我的心有多痛!
我和浩真的相识,比故事还像故事。
那一年,为了躲避父亲和哥哥的追踪,17岁的我在溪谷中慌不择路。
母亲死后,为了攒钱给哥哥娶妻,父亲逼我从高中辍学,让我嫁给邻村的光棍汉。
是的,在哥哥和父亲眼里,我的人生只值十万块彩礼钱。
那天夜里,我从家里逃出来。
出村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山前泥泞的土路,一条是后山。
后山其实没有路,除了上山采药、挖菌菇的老一辈村民,普通人很少再进山了。
山间昼夜温差大,雾气弥漫,还有毒蛇毒虫,想安然地从山里走出来,绝非易事。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走大路,我跑不过父亲和村民们的摩托车。
走后山,还有一线生机。
我下了决心,宁可死在山里,也绝不回去。
漆黑的山谷,我一路顺着谷底的小溪走。
黎明时分,我听见父亲领着村民们进山了。
慌乱中,被什么绊了一脚,我跌进溪水中。
冰冷刺骨的溪水浸透了半边身子,我的腿被卡在横亘在溪流中的一截枯木下。
人声越来越近了……
我闭上眼,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扶上我的肩。
“那些人是在找你吗?”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附身望着我。
我瞪他,比个“嘘”的手势:“别出声,他们会杀了我的!”
男人愣了一秒,什么也没问,蹲下,用力搬起那截枯木,然后扶着我,往崖谷边跑去。
他带我挤进一个很深的崖缝,往里走了十几米,里面竟是个开阔的洞穴!
“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你的。快把衣服脱下来!”说着,他开始解自己军大衣的纽扣。
我浑身颤抖地看着他。
“快点啊!你衣服都湿透了,不换上干衣服,你会冻死的!”
像反应过什么似的,他把军大衣丢在我脚边,背过身去。
我听话地脱下湿透的棉衣,披上了他的军大衣。
人声消退后,他熟练地升起了一堆火。
我们靠着篝火,面对面坐着。
他以为我是被拐卖的少女,安慰我别害怕,说等天一亮就会把我护送去派出所。
可当他知道追我的人是我亲生父亲时,他沉默了。
我撸起袖子和裤管,皮肤上青紫的血痕暴露出来。
他诧异:“这些伤……?”
“是被我爸打的!你送我回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在跳动的火光中,我决绝地看着他,“就算死,我也不会嫁给那个老男人!”
他拧起眉,为该如何安置我而头痛。
我能确定,这个男人不是坏人。
他穿着破旧的军大衣,头发乱糟糟的,似是久居荒野之人,可言谈中却又透出浓浓的书生气。
“你是地质学家?”
他咧嘴一笑:“算是吧!确切来说,我是个旅行者,当然,我对地质学也很感兴趣。我发现这座山的地质结构很特殊,就想进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你……”
“那我可以给你当助手吗?我不要钱,能管饭就行!”
我低下头,絮絮地说着心中的顾虑。
我说,我身上除了一张身份证,什么都没有。
我说,我还不到18岁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
除了家里和学校,我什么地方也没去过,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终于,他挠了挠头:“嗯……那要不,你就先跟着我吧……“
说出“跟着我“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脸红了一下。
我抿唇,抬眼看他,在心底偷偷地笑了。
陈浩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是他把我从慌乱和恐惧中救赎。
那天晚上,连吃了两大只烤红薯,裹着他的军大衣,躺在洞穴的石头地上,我无比踏实地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07 冷苍青篇
和浩真在一起的四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白天,我们一起探险游历。
晚上,一起看书学习。
他总说我年纪小,应该出去继续上学,还说会按时给我寄学费。
拗不过他,我想了个折中方案——
从网上买书,自学参加成人高考。
选专业时,我选了计算机与网络,那时候还小,不懂对什么感兴趣,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学这个能帮助到他。
晚上的时光是最静谧的,我们窝在帐篷里,我看我的专业课,他读他的地质书。
我永远都记得,他坐在篝火前,笑吟吟问我的样子:“小苍青,你知道我的偶像是谁吗?”
“谁?”
“徐霞客!”
他双目发亮,表情严肃得像个孩子,“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
他大声讲出那句话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心里“叮咚”一声,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情感冲撞着。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把他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去实现。
我们一起去到僻远的人迹罕至之处,用图片和文字记录山脉走向、水脉分合……
那时候,还没有抖音。
我们就在公众号上发一些图文消息。
囿于格子间和混凝土中的都市人,透过我们的图文看到了碧蓝的天空,圣洁的雪山和险峻的峡谷……
人们被他的赤诚所打动。
每发出一篇图文,我们都会收到一些打赏,虽然不多,但足够生活。
偶尔,浩真也会在账号里分享一些户外用品,那但都是真实的分享,没有任何广告植入。
他对我说:“苍青,我决定了,我陈浩真永远不在账号里做广告!我希望,读者把我们的账号当作灵魂的桃花源,在这里,他们只需要被净化和感动……”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
但2016年的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
那一天,我们在一处山路遭遇了泥石流。
倾泻的泥沙顽石从侧方山体滑落,浩真用手护住我的头,一手猛打方向盘……
当我被狗叫声唤醒时,世界颠倒了——
我发现自己倒在侧翻的越野车里,被浩真护在臂弯下。
我们收养流浪狗的大黄从窗里跳出来后,一直焦急地围着车打转。
是大黄用锲而不舍的犬吠声唤醒了我。
从车里爬出后,我想把浩真也拖出来,但他下半身被卡在了驾驶室。
浩真睁开眼,气喘着对我说:“你快走,别管我……”
可我怎么能不管他?!
我哭喊:“你等我,我去找人来!”
那时,正是黄昏,雨雾和落日织就了昏天席地的暗幕,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好在,大黄身形矫捷,它如迷雾中的闪电,凭借对气味的敏感在前方疾驰。
我跟着它,一人一犬在大雨中狂奔。
不知跑出了多远,我们终于找到了村舍。
归途时,大黄依旧如识途老马,在前方引路。
后来,热心的村民们帮我把浩真送去了镇卫生所。
而大黄却在归途中不慎坠溪,被激流冲走了……
三天后,我和浩真在瀑布尽头找到了大黄的尸体。
因为大黄生前喜欢啃食榆树叶,我们便把它葬在了峡谷尽头的一棵千年古榆树下。
那次意外之后,浩真郑重地跟我谈了几次。
他一定要赶我走。
有家杂志社很喜欢我们的拍摄风格,主编一直想聘请浩真为杂志社供稿。
浩真便借机,把我举荐了过去。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安危。
可我不想离开他。
那天夜里,我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向他表白。
“我不走!我喜欢你!”
他涨红了脸,语气生硬:“你连真正的世界都没看过,谈什么喜欢!?”
“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地方,还不算看过世界?”
“你天天跟在我身后,也算独立地看过世界?冷苍青,人要先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才有资格谈爱!你记住,我喜欢的人,首先是个自立的大人!”
眼泪蓄满了眼眶,我不再争辩,沉默地收拾起行李。
是的,我喜欢他。
可我也有自尊。
我不愿成为爱人的负担,更不想一直做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小丫头。
做浩真的助手有四年了,担心被父亲和哥哥找到,我从未在镜头前出现过。
除了浩真本人和杂志社的主编,没有人知道“平民探险家陈浩真”有一个女助手。
那一年,我21岁。
21岁的我在赌一口气。
我发誓,几年之后,等我回来,我要蜕变成闪闪发光的独立女神,骄傲地站在他面前。
临行前,我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陈浩真,想让我走可以,但你必须得重新找个助手!男助手!”
我不敢想象,若是再遇到上次那样的险境,没有了我和大黄,谁能救他?
他为难道:“可我习惯了一个人……”
“那我就不走!随便你怎么羞辱,我还就赖着不走了!”
我把收拾好的行李摊开,抱肩斜睨着他。
他没了办法,只得点头应允。
现在想想,我好后悔……
我宁愿他从没有遇见我,这样他就不会被我逼着雇什么狗屁的助手,那么,现在他应该还过着自己喜欢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吧……
杂志社是个起点很高的平台,靠着浩真教给我的摄影技术和过硬的网络知识,经过几年打拼,我从摄影师,蜕变成了独立记者。
我永远都记得,浩真教给我的。
他说:“苍青,你记住:摄影不是炫技,更不是器材的比拼。重要的是拍摄者的视角和情感。是我们能否抵达别人不能抵达之处。”
我们很少联系,但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
我会顶着晒得黝黑的皮肤,骄傲地站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浩真哥,你看,我长大了!
我爸、我哥他们再也伤不到我了。
现在的我,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镜头前、阳光下了!
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你!
那么,现在……
我可以说……
我爱你了吗?”
那个场景,在我梦里反反复复复现过无数次……
可我从没有想过,阅尽千帆后,最终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09 冷苍青篇
其实,大概在一年前,我就应该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浩真竟然开始在抖音里拍广告了。
他给我的邮件里写道,他新换的助手名叫司徒卓。
在那之前,他已经更换过三个助手了。
而司徒卓是其中最能吃苦,也是跟他最久的一个。
他写:“司徒卓也不容易,他从小家里穷,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所以,难免对钱财有些痴迷。既然,他想赚钱,那我就帮他赚点吧……”
后来,他又写信,说他和司徒卓之间有了矛盾。
他坚持每样产品都要亲自试用,确认质量过关,才能在直播间上架。
可一样产品的试用,有时候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在流量至上的时代,没有哪个产品方有这样的耐心。
司徒卓当然也没有。
他们大吵了一架。
浩真在信里写:“苍青,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我和司徒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收到浩真的信。
我以为他已处理好一切。
在我印象里,他一直那个能庇护我的有力又睿智的男人。可我忽略了人性。
他孩童般的赤诚,就是最大的弱点。
我很确信——
司徒卓不但杀了浩真,还曾一度胁迫他。
否则,骄傲如浩真,怎么可能会为了拍一条跑鞋广告,就在崖壁上飞奔?
决定为浩真复仇后,我申请了停职。
网上爆料的匿名文都是我写的。
我还跟踪了司徒卓,在他假惺惺去墓地给浩真上坟时,我提前遥控绑了录音设备的无人机藏在枝叶茂盛的树顶。
浩真的那段笑声是我在抖音视频中截取的。
而司徒卓从墓地仓皇而逃的心虚相,让我更加确信,杀死浩真的人就是他。
那只沾了猪血的假手是我放的,字条也是我模仿了浩真的笔迹。
目的就是逼他一步步走向崩溃。
司徒卓自认为,他是这世界上最了解陈浩真的人。
可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我。
司徒卓为了流量杀死浩真,我也要让他死在流量之下!
我的电脑上保存了无数段为浩真拍摄的视频,我从没有想过,这些废弃的视频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当初,我只是单纯地不舍得删除。
因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纯真的时光。
我从这些废弃片段中截取镜头,用网络技术合成了两段视频。
一段是浩真落水而司徒卓坐岸上观见死不救。
一段是浩真质问司徒卓为何要背叛他。
放第二段视频时,我黑了司徒卓的手机,趁他酒后迷乱之时,借浩真之口逼他招供,自认罪行。
屋里提前布好的监控录下了他张皇失措的模样。
我把他招供的那段视频发到了网上。
视频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引发热度。
在持续的热度之下,所有质疑,都会变成真相,大白于天下。
做完这一切,我驱车去了埋葬大黄的那个峡谷。
浩真在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里写道:“去大黄墓地,找……”
我不知道,他想让我找什么。
但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驱车十几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埋葬大黄的那个峡谷。
那棵千年古榆树还屹立在崖谷尽头,大黄墓地上立起了新的石碑。
为了不打扰大黄安眠,当初,我和浩真并未立碑。
我在抖音视频上看过,这块碑是司徒卓后来立的。
自然不是因为深情,而是为了炒作。
那时,他们已经收养了流浪狗玉米,靠着立爱宠物的人设,司徒卓还带货了不少宠物用品。
我用铁锨绕着墓地开始挖,并未挖太久,在地下半米多深处,就找到了一个层层裹裹的塑料袋。
打开,里面是一块沾满了血迹的布。
我认得这块布。
这这块布,是从我给浩真买的白色秋衣上撕下来的。
那上面,是浩真用鲜血绘制的地图。
地图标明:在甘肃礼泉县东岭镇,沿洛水河向上游走十五公里,找到当地人称白鹿山的山脉,那里是铼矿的矿区。
寂静的山岗中,只有清风回荡。
我长跪在地,泪水肆流。
浩真给我发过一张被拔掉指甲的血手照片,邮件只有六个字:“害我者司徒卓。”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躲过了司徒卓和大黑的软禁,在无法安眠的深夜,用指尖的鲜血绘下了地图,并趁机悄悄埋在了大黄的墓地。
心痛得像被碾成了粉末。
浩真哥,你说过,当我独立地看过世界,当我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你会接受我的……
我回来了,可你在哪里……
泪水一遍又一遍模糊了双眼……
还记得,那一年,我和浩真哥爬上陕北的一座高山。
站在落日余晖下的山巅,我们兴奋得像孩子。
我气喘吁吁地问他:“浩真哥,你说,要是哪天咱俩真发现了珍稀矿藏,那咱们是不是就发大财了?”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想什么呢?发现矿藏,当然是要上报国家啊!”
我嘟了嘟嘴:“是,我知道!你的偶像是徐霞客嘛!”
“对啊,你记住,我们去探寻、去发现,可目的不是为了据为己有,而是让更多人因为我们的发现去了解、珍惜和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
抱着血书的地图,我哭喊着:
“浩真哥,我会替你把地图上交……
浩真哥,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吗?”
后记:
浩真的骨灰被我迁到了大黄的墓地。
我相信,在另一个世界,大黄依旧会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
媒体报道了浩真的事迹。
他的墓地,常年鲜花不断……
根据浩真绘制的地图,我国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铼矿藏区。
浩真死于33岁。
他的一生很短暂。
但他看过山川大河,也越过无限险峰……
像恒久绽放的烟花,他赤诚而绚烂的一生,永远烙印在我和无数粉丝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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