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何期期

作者: 井井吻 | 来源:发表于2022-05-14 20:28 被阅读0次

    01

    我看了看右手边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九点,滴答滴答的声音搅得我睡不安稳,索性起床想喝杯水。

    拿水杯的手穿过杯子抓了个空,我一阵惊慌错愕。扭头看向病床,怎么还躺着一个我?

    借着走廊渗进来的微微灯光,我第一次看清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与以往的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不一样,这个是立体的,有温度的。

    病床上的我头发已被剃光,脑袋被白色绷带缠了个紧实,血色浸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大的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将我的身体藏在里面,像是调皮的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我站在床边努力回想着发生了什么,可即使头痛欲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走出医院的大门,风大得似乎要把我吹散,空气有些潮湿,灯红酒绿的街头人们都缩着脖子抱紧外套匆匆忙忙。我站在马路上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向我冲来,没来得及闪躲我的身体便被冲散在冷风中,车主像是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

    “是了是了,他们看不见我,难怪没有丝毫惊慌。”我苦笑着自言自语,吃力地把吹散的身体碎片从风中捡了回来。

    “丫头,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不醒啊。”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带着叹息。

    我跑回病房,灯已经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在给我擦洗身体,擦得小心又仔细。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我的姑姑,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待我很好,好到我时常以为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很多时候我都想喊她一声妈妈,可是我始终没喊出口。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

    留了几十年的短发依然梳得整整齐齐,几根银丝夹在里面,灯光下格外显眼,额头和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爬上一些深深浅浅的皱纹,脸上平静得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眼神倒有一些凌厉,像是在诅咒造成此场面的肇事者。

    02

    姑姑每天都会在九点钟来看我,她在一家家常菜饭馆配菜,我知道她八点半下班,从饭馆到医院刚好半个小时的路程。

    每天姑姑都会在床边坐二十分钟,一边帮我擦洗身体一边说一说当天发生的事。

    “今天陈姐请假了,配菜的就我一个人,差点没把我忙死。”

    “每次一到下雨生意都差好多,今天奇了怪了,比天晴还忙,你猜猜是什么原因?原来今天搞什么跑步比赛,马什么松,一大早门前就好多人啊,下雨天搞什么跑步比赛。”

    “今天刘大厨搞错了一个菜,把干锅搞成汤菜了,结果赔了客人一个菜,还被老板娘说了一顿。”

    ……

    “丫头啊,明天我不能来看你了,明天晚上姑姑有事要忙。”姑姑面露难色,我有些好奇。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我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便出了医院往姑姑工作的饭馆跑去。

    今晚的风没有那么凉,甚至有些舒服,我奔跑于车水马龙的街头,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奔跑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是一缕魂魄。

    不一会儿我就到了姑姑工作的小饭馆,刚好到了下班时间,姑姑和同事们道完别便急匆匆地乘坐的士来到一个小茶馆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一壶茶水,茶馆藏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熟悉的人肯定找不着这地方。

    我正在纳闷之际,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推门进来,左右看了看便朝姑姑方向走来,姑姑也看见了他,站起身来显得有些紧张。

    “小毅。”姑姑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回答。

    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毅,但这第一面就让我无比厌恶!

    “她怎么样了?”那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了下去,语气冷冰冰的。

    “还昏迷着。”姑姑小心地回答。

    她?昏迷?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说的是我。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搞不好就永远是个植物人了。”姑姑难掩悲伤,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哭个屁!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嘛!”叫小毅的人突然瞪着姑姑,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比他的眼神更可怕的是他的这句话,姑姑想要的?姑姑为什么要我昏迷?我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却问不出来,只能在旁边焦急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毅,你停手吧!”姑姑哀求道,“儿啊,晓姝可怜啊,你停手吧。”

    “什么?停手?你现在要我停手?你不救我了!你是我妈啊,她是谁!她不是你的女儿!钱都快到手了你现在停手!你知不知道还不了他们钱他们要宰了我啊!”小毅对着姑姑低吼。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我的内心愤怒得像火烧,我用尽了力气捶打着那个人,他却毫无感觉,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惧。

    03

    我犹如丧家犬一般四处游荡,跌跌撞撞间竟回到了家里。

    我不记得多久没回来了,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姑姑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从来不让我做任何家务。

    对,姑姑从来不让我做任何家务,任何!为什么那天要着急喊我回去换灯泡?为什么脚下的梯子突然会断裂?为什么我刚好摔在了茶几的角上?姑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儿子?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他们要的是什么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进到姑姑的房间,自从多年前我的父母因为意外事故双亡,守寡多年的姑姑从乡下来到城里照顾我开始,姑姑的房门就是锁住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只当是她在乡下养成的习惯。

    现在这一道上锁的门已经拦不住我的魂魄,我环视着这间房,除了床和衣柜,就只有一张梳妆台。我走进梳妆台,上面摆着一张照片,是年轻的姑姑抱着一个婴儿,想必这就是那个小毅吧!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

    台面上一本合同书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顿时坠入深渊,在漆黑的悬崖之底摔成碎片,任我如何用力也捡不回来。

    那是爸爸为我买的意外保险合同!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只是我也想不明白人心为何如此狠毒……

    太阳东升西落,姑姑依然每天九点钟去看病床上的我。

    我每天跟着她往返于医院、饭馆和家之间。我终于知道了全部真相:

    原来在小毅四岁那年,姑姑的丈夫便去世了,她瞒着我的父母偷偷把小毅送给了别人,我的父母从此不和她来往。后来我的父母去世,警察找到了她,她便来了我家照顾我。

    或许因为不舍,她一直默默关注着小毅,直到有一天被小毅发现,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小毅因为赌博欠下高利贷遭到威胁,便以性命要挟姑姑对我做出这些事。

    真相过于残酷,以至于我痛苦不堪。我从未想过一个人身体遭受重击之后灵魂还要承受如此之痛……

    我真正成了孤魂野鬼,游荡在混沌之中,看着我的姑姑一面对着床上的我痛苦地忏悔着她的所作所为,一面和她的儿子计谋着怎样将我杀死好得到那笔意外之财。

    她哭着说:“我停不下来,回不去了”。

    她哭着说:“晓姝,那是我的儿啊,我舍不得”。

    她哭着说:“晓姝啊,我的丫头啊,我对不起你啊。”

    她哭着说:“我还是举报了他,丫头啊,我没有儿了……”

    她哭着说……

    我泪流满面,回不去的何止她和他,我又该如何回去?

    醒来还是死去,我的归途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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