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开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我们正常的生活秩序。大家实际上都已经过起了一个月左右在家隔离的生活。读小说就成了在这相对漫长的隔离时光里一个消解焦虑和恐慌的绝好选择。在当前疫情蔓延的语境下，大家谈论得比较多的是中国作家的《霍乱之乱》与《花冠病毒》，以及外国作家的《鼠疫》、《十日谈》以及《霍乱时期的爱情》。不过我却重新拿起了德国作家托马斯·曼1912年发表的以瘟疫笼罩威尼斯为背景的中篇小说《魂断威尼斯》，把以前下载的同名电影也看了一遍。这部小说被认为是托马斯·曼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也是欧洲文学中最优秀的中篇小说。
故事描写一位德国慕尼黑的作家古斯塔夫·冯·奥森巴赫因长年刻苦严谨的写作生涯而感到倦怠。一天，他突然看见一个肩上扣着一只帆布包的怪家伙似乎是去旅行，他这时为了摆脱刻板枯燥、昏头胀脑的日常生活，也去了水城威尼斯度假，入住丽都岛至上饭店。
威尼斯的美景，唤醒了奥森巴赫感性的内心。他邂逅一位美少年达秋，他深深爱上这位俊美如希腊雕像的波兰少年。他每每追随着达秋，完全被激情所左右，几乎忘我。少年达秋成为老年丧女的奥森巴赫的一种补偿，他对少年由欣赏到赞叹，再由赞叹到关心。威尼斯的天气使他产生一种憋闷的感觉，他决定离开，退房结帐后，他又感到很懊悔，他想多看少年几眼，结果行李送错了方向迫使他从车站返回饭店。
而此时霍乱正在威尼斯爆发，官方刻意封锁了消息。奥森巴赫一开始并无知觉，当他发现游客纷纷走避，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但为了多看达秋一眼，他竟然不想离开威尼斯，而且继续在大街小巷尾随那少年。后来他梦见原始部落里野蛮人在放荡淫乱地祭神。他感到了衰老，但为了博得对方的欢心，就开始染发整容好焕发出青春的风采。长时间追逐，使他筋疲力竭，最终因为吃了过熟的草莓，染上霍乱一病不起，最后命丧威尼斯，孤独地死在荒凉的海滩上。这老头垂死时最后的眼里，仍是那位水仙一般俊美的少年。那少年也仅仅与他对视过一下，并无交集。最后少年站在海边，做了个朝天的“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彷佛是死亡的另一种延续。
卢基诺·维斯康蒂1971年拍的同名电影也非常流行。这部电影是电影艺术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但这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讲述的故事与小说是不同的，这两部作品不应该混淆，但两部作品却又构成了绝妙的互文的关系。有评论家指责维斯康蒂歪曲了曼笔下的人物、情节和背景，从而改变了他的故事的本质。1971年，琼·梅伦写道：维斯康蒂决定让奥森巴赫成为作曲家，并用马勒的音乐压倒他的电影场景，这是灾难性的。她指出，他也犯了一些错误，比如从已经去威尼斯的船上的奥森巴赫开始，就把他变成一个肮脏的老头，而不是一个悲剧人物，用情景剧代替了曼对压抑的性的微妙的心理分析。梅伦说，维斯康蒂还严重地简化了曼对艺术非道德性的洞察，他没有把握到奥森巴赫的社会和历史意义。他还把达秋变成了“一个无耻的调情者”。由于这些错误，他的电影是“痛苦的胼胝”。同样在1971年，伯纳德·施迈尔称维斯康蒂的电影是亵渎、罪恶、犯罪和幸灾乐祸的，电影中的的达秋成了一个男妓，奥森巴赫是恶俗不堪的。纳博科夫也认为该片是一部低劣之作。
B.M.凯恩说维斯康蒂的电影向观众提供了“一个令人陶醉的视觉和听觉盛宴，但对小说原作的深度和微妙之处却是歪曲的”。影片对细节的关注、其精美的图像、以及“完美的精确度”构成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视觉效果，但它们并没有传达小说要表达的心理或神话层面的东西。凯恩评价维斯康蒂的主要缺点是他对威尼斯的刻画，因为他未能捕捉到小说展现的阴险气氛、怀旧的过往以及布尔乔亚世界，相反，维斯康蒂弄出来的是一个“漫长的感情奇想式的情绪，这是一个闷热和邪恶的唯美主义笼罩着的曼的威尼斯图景。”
关于《魂断威尼斯》这部小说，一百年来众多的研究者从历史、文化、哲学到心理学和文学风格等诸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这些都同曼的小说文本紧密相连。他们将《魂断威尼斯》与曼的一些短篇小说和其他作家的作品进行了比较，考证了曼的一次威尼斯之旅，以及他的一些信件和工作笔记。他们还探讨了小说中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学因素，以及对文学和其它方面的影响；探讨了小说对时代背景的处理，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和腓特烈大帝的事业，以及普鲁士主义，新教和现代主义，通过它分辨出现代德国、法国以及古希腊的文学影响。
研究者们以曼描述的事件为基础，研究了酒神与酒神精神、知识与曼的“重生的天真”观念、唯美主义与颓废、狂妄与同性恋、性梦想与对文明的不满，并赋予它们更深刻的含义。在对曼的叙事手法上重点研究了他对动词和名词的选择，他对各种元素的重复，他的象征和形象，以及他经常讽刺的观点。理解这些叙事特征对理解曼的故事至关重要，并且有助于读者了解曼的高超写作技艺，以及为什么这些技艺符合语言和文学艺术作品的要求。
著名的《魂断威尼斯》研究专家埃利斯·舒克曼2003年出版的《托马斯·曼的〈魂断威尼斯〉——小说及其批评》一书将该小说在评论以及大众接受上划分为五个时间段，指出每一个时期都有其独特的轮廓。1913-1914年的最初反应是几场文学争论和对奥森巴赫及其作者托马斯·曼本人的攻击。评论者的个人和政治动机常常影响他们的评论，这些评论使该小说成为了争议的对象。这部中篇小说不仅在商业上获得了成功，而且在批评上也获得了成功，但并没有得到普遍的赞扬或推荐。从1915年到1955年，它越来越多地被大众接受，这已经反映在许多社会、政治和文化的解释中了，但学者们却对它的象征意义更感兴趣。从1956年至1975年曼去世后的二十年里，学界对《魂断威尼斯》的回顾，部分是由于查阅了曼的原始档案和书信，当然维斯康蒂的电影和布里顿的歌剧又一次炒热了这部小说。1976年至1995年学界重新强调其同性恋的成分，这一强调与《托马斯·曼日记》的出版是一致的，并可部分归因于日记的出版。在1996年至2001年期间观察到的最近趋势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应用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概念的文化敏感研究的兴起。虽然公众对《魂断威尼斯》的接受程度一直保持不变，但随着时代、品味的变化，许多东西也发生了变化，当然这也会影响到评论家和学者对这部小说的关注。
《魂断威尼斯》可以说是托马斯·曼对理性与欲望思考的结果。这部小说告诉我们，当一个艺术家在面对美的事物时，如果无法抵御本能欲望的诱惑，必将走向覆灭。当然不同的着眼点和观察视角可以带来更多的解读，更多的解读是读者和评论家自己的事。那么我们就以曼1950年7月11日的日记来结束本文吧：
“事实上，三天后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男孩了，我会忘记他的容貌。但这不是我的内心体验，而他却会并入那个文学史不会提及的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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