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是怎么走的呢?忽地一下子就到了岁末。
也不知这是高原边陲落下的第几场雪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拉开窗帘一看,满眼都是白茫茫一片,雪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七岁的女儿也竟会说出“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样应景的句子来。
雪的可爱,在于它的包容。不论城市乡村,大街小巷,不分阴暗潮湿之地,富丽堂皇之所,不谈高低贵贱,不管老幼美丑,世间的一切,在它的眼里都是平等的,它将他们一一抚慰,统统覆盖。它常常来得悄无声息,却又足够惊艳。
我生在南方,对于雪的记忆是十分有限的。不过,每个冬天都冷得厉害,这是记忆犹新的。地理课堂上说,在中国的南方,冬天是温和的,温度计上的数字也显示在0℃以上。但那毕竟是无情的科学,它与人的真切感受是有距离的。南方的空气湿冷,室内又没有取暖的设备,人要靠肉身对抗严寒,别无他法,这种情况在我的童年更甚。
冷又无雪可下,这实在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只有一年,下了很大的雪,屋后的桉树都被雪压断了树枝。我们小孩子在去上学的路上,挖了菜园里白菜芯里的雪来吃,捡水田里那一层厚厚的冰块,掷到冻结了的田埂路上,听“啪”的一声脆响……之后,多年无雪。
等到上了大学,见识了青海的严冬,大雪频频地下,一场还未消尽,一场又来了。我还记得,看了教学楼阴面未融的积雪,心里竟然浮起一句蹩脚的诗:雪说,它融化的理由,不是时间,而是温度。
……
也是冬天的时候,我去东北见我母亲。有一天,下了大雪,我母亲从外面办事回来,推门而入的一瞬间,风雪也一拥而入,把整个门洞都塞满了,不知是风雪裹挟了她,还是她裹挟了风雪。我从没觉得一个人那样高大过,因为那个人刚刚跟风雪搏斗过,并且凯旋归来——其实,我母亲只有一米五零的个头,身材娇小。之后,她抖落了一身的雪,跟我一起坐到内间的火炕上,又扯过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腿,她问我:“看你不开心的样子,有什么愁人的事,说出来,当妈的能不能替你分担?”她的话让我心里忽地温暖如春,尽管屋外还是漫天飞雪。那时候,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要说分担,也应该是我不能分担于她,而不是她没能替我怎样。可是,哪个母亲会这样想呢?
几个寒暑过去,时间到了2010年的冬天。那时,我还在民和的官亭教书,正怀着孩子,又与先生两地分居,碍于安全,不能常去他工作的地方,每次都是他坐五六个小时的大巴车,从互助到官亭来看我。有几次下了大雪,浪塘山一段十分危险,大巴车走走停停,更慢了。等他来到我的学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那样一间小小的、简陋的教师宿舍里,生铁炉子着得很旺,炉火熊熊地燃烧着,几下子就滚开了一锅羊肉汤。炉膛里还烘烤着土豆或者番薯,食物的香味和炉火的温暖把整个小屋都充满了,屋外的冰雪天地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说来惭愧,关于雪的记忆也就这些了。无论好坏,经由时间的窖藏,都成了杯杯香茗,有启人心智之功效,常饮常啜,有益无害。因此,当我想起它们的时候,内心是平静的,无悲无喜,无忧亦无惧,就像把玩一串耐人寻味的珍宝。
如今,又是落雪的时节了,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雪莱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这样的冬去春来,一个人又能经历得了几次呢?趁着还有时间,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尝试一点风雪夜归的辛苦,经历几次某门立雪的坚持,来几次雪中送炭的慷慨,有几段以雪为映的苦读,谈几场与雪有关、虽败犹荣的恋爱,享几次晚来欲雪、能饮一杯的情味,或者,像晋人王子猷那样,为见朋友,在风雪之夜,来一场乘兴而往、兴尽而返的出走……
如此这样,才不算是辜负这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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