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桐。”
“嗯!”
“我明天就要走了。”
“烦人,都说十几遍了。”
“你会想我吗?”
“不想,身边少了你这个讨厌鬼欺负我,我会过的更好吧!”
“我肯定想你,我有点后悔了!”
“没出息!好男人志在四方,不就去个非洲吗?不就一年吗?我们可以电话啊,可以视频啊……”
……
雨桐和雪阳出生在农村,有一年,一个支教老师给他们上了一堂关于城市的课,他们一下就对那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他们学习努力,成绩优秀,因为考学是通向那里的唯一途径。
小学、初中、高中,城市离他们越来越近。
大学毕业,他们终于圆了儿时的梦,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城市生活压力很大,可他们并不在意,只要肯工作,总会有一口饭吃吧!我们可以不穿名牌,不买私家车……
可是生活并没有因为他们降低要求而放过他们,不买房子就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将来孩子都无法上学。
每月发的工资,两人凑在一起还不够买半平米房子,房子成为不可逾越的山。
他们看不见未来,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满眼霓虹闪烁,可这座斑斓的城市并不属于他们,城市离他们越来越远。
一天雪阳公司贴出一则招聘信息,公司要去非洲开矿,时间一年,收入丰厚……
雪阳报了名。
飞机起飞后,雨桐一个人看着天空,突然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瘫软。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眼泪像决堤的海。
人生不知要经历多少次别离,每种别离都让人痛彻心扉。对于雨桐来说,这种痛尤为深刻,她和雪阳第一次经历分离。
人们常说,想念一个地方,其实是因为那里住着想念的人。这句话放在雨桐身上,恰如其分。
在以往,提到非洲,雨桐会想起一望无际的沙漠,想起原始森林的野人部落,想起世界第一长河,尼罗河上的日出日落。
自从雪阳去了那里以后,不管在哪儿,什么时候,看新闻,看天气预报,或者只是旁人不经意地提起非洲这两个字,雨桐整个人会突然安静下来,脑海里会迅速条件反射出雪阳的模样。
非洲这个荒凉的地方茂盛着雨桐的全部思念。
在雨桐心里,雪阳已经成为了非洲的指代。
遇到开心的事情,总想找个角落给他打电话,让自己的好心情通过无线电波越过千山万水绕过森林沟壑,传送到雪阳的耳朵里。
就连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吃了一个好吃的水果,都会忍不住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不开心的时候,只要雪阳一句安慰的话,一个拥抱的的表情就足以瓦解所有的不快和委屈。
闲下来的时候,雨桐总是眺望着远方,望着越过头顶的飞机,想象着远在非洲的某个角落,雪阳站在窗前同样在想念着自己。
这种日子很煎熬,几乎每一天都在思念。
雨桐玩起了小女人稚拙的游戏,叠纸鹤!
自从雪阳走后,她每天叠一个,把思念叠进去,一层一层压紧盖实,不让他们跑出来。
叠满一大瓶,刚好365个,终于到了雪阳归来的日子。
雨桐一夜无眠,早早来到机场,雪阳刚一出来,她就飞奔着砸进雪阳的怀里。
雨桐的声音都变了调:“雪阳,我天天盼你,想死我了!”
分别太久,语多无言!雪阳狠狠抱着雨桐,恨不得将她掰开撕碎,揉进自己的身体。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偌大的机场变成只属于两个人的舞台,阳光像一束追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他们身上。
突然,雨桐挣脱了雪阳的怀抱,皱着眉说道:“雪阳,你身上的味道不对!”
雪阳有些慌乱,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然后放松下来,说道:“是烟的味道。”
“你学会抽烟了?”
“一个人太苦,烟雾可以变换成你的样子,我喜欢把自己埋进有你的烟雾里。”说着话他的食指习惯性地做着弹烟灰的动作。
传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雪阳在非洲经过了无数个21天,弹烟灰的动作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即使不抽烟他也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到家之后,雨桐把那个装满纸鹤的罐子送给雪阳:“每一只里面有我写给你的一句话。”
雪阳打开第一只:分别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多么离不开你。
秋天的风还有些微热,透过窗户吹进来,带着草木成熟的味道。
雨桐背对着他,他的的眼神像伸出去的手,摸她的头发,捏她的耳垂。感觉自己就像遇上一场春雨的种子,想发芽,想开枝散叶,想开出特别骚气的花。
雪阳迅速打开第二只,第三只……
想你,念你,可你与我却隔着万水千山。
冬天来了,再也不能把手插进你温暖的口袋里。
想送东西给你,但都觉得都配不上我对你的喜欢,只好等你回来把自己送给你。
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夜有多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
……
雪阳的内心里噼里啪啦地有焰火绽放。他的食指又一次下意识弹了几下。
那个下午,他拆开好多纸鹤。
每拆一只,自己就发芽开花一朵,最后几乎就成为了一个植物园。
还有好多没有打开,因为他开始担心,打开了就再也折不回原来的样子。
他们给房子交了首付,买了车,开始计划结婚的日子。
那天,雪阳开着车,雨桐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听雪阳给他们以后的孩子取名字,听他讲述在非洲的日日夜夜……
窗外绚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彼此的脸上,仿佛前面的终点就是他们美好的未来。
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这辆通往最终幸福的车,在中途就停下了,他们没有未来。
幸福的脚步声已经传来,可却没能进门。
一辆大卡车,把他两直接撞进了医院。
司机连续开了一天一夜,急着赶回家给老婆过生日。他太疲惫了,就在路上打了一个盹儿,结果老婆的生日没过成,还葬送了一场来之不易的幸福。
雨桐只是皮外伤,简单处理一下就没事了。而雪阳却很严重,他躺在病床上,除了心跳,一动不动,好像永远迷失在一个梦里。
雨桐握着他的手,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连续一个星期,毫无起色。主治医生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雨桐急了,抱着那罐子纸鹤和医生哭了一天一夜,说青梅竹马,说她多么爱他,说婚房的喜字都贴好了,说她还要和他白头到老……
最后医生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
雨桐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救活雪阳,什么我都答应!”
“是这样,我们可以把他的意识放在一个健康的身体里,健康的身体由志愿者无偿提供。”
“好呀!这不是很好吗!”
“以前我们做过几例,手术很成功,只是当这个带着别人意识的身体回到现实生活中时,出现了麻烦。他意识中认识的人都不认识这个身体,熟悉这个身体人,他的意识里又没有记忆。于是这个不知道自己谁谁的人彻底奔溃了。”
“那就没办法了吗?”
“有!手术时我们封存他之前的全部记忆,之后把他和熟人世界隔离,包括你,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没想到最后的一线生机,竟是如此残酷,可雨桐别无选择。她不想失去一个丈夫,父母也不想失去一个儿子,至少他能活着!
手术前一天,雨桐一步也没离开雪阳的病床,眼睛看着他,心里想着他。看着,想着他的一切,然后努力记住。
她知道,自己将会和雪阳的记忆一样,被雪阳遗忘,成为他的前世。
毫无悬念,手术很成功。
雪阳拥有了一具新的身体,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甚至重新开始的记忆。
他走出了雨桐的世界,可往事历历在目,雨桐很长的一段时间独自沉浸在这段逝去的恋情中无法自拔。
二十多年的时光把两个人融合成一个人,现在又硬生生把一个切割成两个,这个过程让人锥心刺骨。
曾经的深情成了心中最柔软的软肋,轻轻一碰,撕心裂肺。
再也见不到他了吗?每次想到这里,雨桐觉得心里全都空了。
雨桐想要见他一面,虽然她知道这是违规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只想要见他一面,远远地看看他,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生活啊,工作啊,爱好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随便聊聊,聊什么都行。
看他笑,听他说话,看他吃完碗里的饭,哪怕看他抽烟也好。
一个下午,只要一个下午,绝不会贪婪。
坐飞机,坐轮船,坐高铁,坐出租。去西北大漠,去水上江南,去所有雪阳可能出现的地方。
可是,一无所获!
在北方一个陌生的小城,她累了。独坐街边一个小摊,要了一杯啤酒。泡沫不浓烈,但很清凉。
北方的夜晚,后半夜起了风,她一个人喝啤酒,喝着喝着,就想哭。
星星见到了她哭,夜风见到了她哭,一只花白相间的流浪狗见到了她哭,路灯见到了她哭。
她的哭声回荡在苍茫的北方,没有人安慰她。因为那些看到她哭的,都知道,如果一个女孩子想哭,谁也拦不住。
她喝完最后一杯啤酒,不哭了,哭不动了,天上星星隐去了,起了风,下了雨。
她走在雨中,心想,一场大雨之后,整个城市都像是洗过了,洗过的一切,就是重新开始了。
她浑身湿透,前面有个公交站,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等车。
她走过去,坐下来,看看车来的方向,空空如也。不知道末班车还会不会来。
这时候, 她看见一个男孩从灯光中走过来,男孩的手刚好接住雨桐的目光。
那手细长而干净,雨桐的眼神被莫名其妙地吸引了。
突然,右手的食指轻轻的弹了两下,就像弹烟灰。
是雪阳!雨桐的脑海中像突然有天雷炸开。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陌生的发型,陌生的脸蛋,陌生的身材,陌生的衣着,但却拥有和雪阳一样的习惯。
是他吗?她不敢确信。
这就是恍如隔世了吗?
她眼泪流下来,脸上却在笑。
男人被这个又哭又笑的女孩惊到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他当然不知道女孩心里此刻正在惊涛骇浪。
但他还是被女孩的眼泪和笑容震慑,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雨桐却突然开了口:“你在等车吗?”
男人点点头。
雨桐眼泪滴在笑容上:“车总会来的,对吗?”
男人又点点头。
雨桐贪婪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了手:“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男人握住了雨桐的手,又呆住了:“重新?”
雨桐笑了。
哭着笑的女孩,可真好看啊。
男人心里莫名其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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