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二十年，既然无法两不相欠，但愿不再相见。            ——糖丫

看不见你，一切都好。

七岁，母亲问糖丫：跟爸爸过好不好？

糖丫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点头说好。

几天后放学，同学都走光了的校门口，糖丫一个人等不来父亲，给母亲打了电话。

从此糖丫开始跟母亲过了。

---

十岁，父亲带糖丫去电玩城，两人坐在推币机前，糖丫机械地往机器里扔着游戏币，里面不停地吐出积分卡来。

父亲忙前忙后，买回足够的游戏币，买来果汁，然后在一旁指导她：等到机器快退到底时再扔，这样挤掉的更多。

糖丫认认真真听着，学得很快，眼见着就要拿到最高分了，父女俩都有些兴奋。围观的人也渐渐多起来。糖丫有点不适，却没有说出来，依然坐在那里，机械地投币。

几分钟后，大奖随着一枚游戏币的投入轰然跌落，推币机发出悦耳的音乐，有人朝着这边指指点点，积分卡源源不断从机器里吐出来，父亲忙着去收集，糖丫坐在那里，像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一样，如释重负。

这样可以离开了吧。

回到家母亲问糖丫出去做了什么，然后大怒。

他带你出去就去打游戏了？！打了一上午游戏？！这要花多少钱？！有这个钱怎么不给你？！你是不是没跟他要钱？！

……

糖丫没说话，沉默地听完母亲的絮叨，回屋看书了。

---

十四岁，放了学的糖丫和同学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家，路上遇见父亲，站在她必经的路上，看起来在专门等她。

糖丫一愣，不知作何反应。场面有点尴尬，同学识趣地先行离开，留下她和父亲。

糖丫不记得那场对话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了，只记得自己满怀的愤怒，感觉仿佛自己精心隐藏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了。

第二天同学问：昨天那是谁呀？

糖丫尴尬地打哈哈：一个认识的人，不熟。

---

十六岁，糖丫跟母亲说：我要跟他谈谈。

母亲说好，我帮你告诉他。

几天后父亲打来电话，说要请糖丫吃饭。

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西餐厅，她和父亲相对而坐，父亲点了店里最好的牛排，看着她吃，他说。

糖丫，爸爸知道这么多年欠你的，但是爸爸真的没钱，爸爸有钱了一定给你，等你考大学了爸爸给你买台电脑，爸爸一定都会给你的……爸爸对不起你……

说得声泪俱下，糖丫一时心软，忘了原本要谈什么了。

回家后母亲得知情况，又是一番大怒。

他就会说没钱！他有钱的时候根本就不想着你！他就嘴上说的好听！

……

糖丫不语，庆幸没提当时自己也落泪了。

---

十八岁，糖丫去图书馆查书，课上老师讲父母子女关系的问题还没完全明白，需要进一步了解一下。

原来法律上根本没有断绝关系这一说。

原来都是人们自己意淫出来的。

原来，和他是断不掉的……

糖丫心里一紧。

---

二十二岁，糖丫考进了公务员面试。

和祖父母家人聚会的时候糖丫提起此事，父亲并未表态。几天后母亲告诉糖丫，他的朋友都知道了。

糖丫轻蔑地笑，又是这样，他总用糖丫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到处炫耀，好似自己也立了多大功一样。

再次聚餐的时候见到他，他告诉糖丫：我去试着找找有没有认识的人。

糖丫心里酸了一下：你竟还记得。

---

二十六岁，春节的时候糖丫喜气洋洋找他要红包，他一脸严肃：我现在周转不开，等我有钱了我肯定给你。

糖丫隐了笑容，黯然离开。

几日后收到他的转账，附言：以后会经常给你一些，岁数大了自己也安分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作了，该攒钱了。

糖丫回：你知道就好。

---

二十七岁，他发来消息，只有呲牙的表情。

糖丫：干嘛？

不干嘛，闲聊。

糖丫：我以为你要给我钱呢。

就认钱不认你老爸啊。

糖丫：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爸。

好，那别认了。

糖丫盯着屏幕盯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转身把手机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