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司马迁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在他的笔下不仅有王侯将相，更有快意江湖。读罢《史记·游侠列传》，总会有心神荡漾，血脉偾张之感。《史记·游侠列传》里面没有千军万马，战鼓雷鸣；也没有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但有的是铮铮铁血男儿，一言九鼎丈夫。“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的侠肝义胆，总让人生出无比钦佩之情。读《史记·游侠列传》，总能让我想起杜月笙。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旧上海已成过往，我可以淡忘黄金荣，我也可以抹去张啸林，唯独杜月笙这三个字，深刻而醇厚，历久弥新。我不愿称他为黑帮老大，以及流氓大亨，我更愿意称呼他为“游侠”。因为他就是司马迁笔下最货真价实，最活生生的游侠。
二
《史记·游侠列传》写到：“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杜月笙出身贫民窟，游走于黑白两道，生意囊括黄赌毒，手上还沾有鲜血，乃是司马迁所说的“其行虽不轨于正义”，但杜月笙做人做事一诺千金，施恩不图报，救人以困厄。小节有瑕疵，大节不糊涂。也正是司马迁笔下的“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在抗战爆发前夕，中国一共只有600多架飞机，其中300架掌握在东北军手中。因为张学良一枪不发拱手让出东北，所以这300架飞机早已成为日军囊中之物。另外大概有150架飞机归属于广东军阀陈济棠的粤军。蒋介石中央军能掌控的飞机总数也就在150架左右。杜月笙见此情况，自己出资向美国柯蒂斯-莱特公司(Cutiss- Wright)订购了120架军用飞机，全数捐赠给国民政府用于抗日。虽然他买飞机的钱来自于黄赌毒，但是在旧中国这么多做黄赌毒的却只有杜月笙捐了。
淞沪会战爆发，杜月笙散尽家财组建救护队10队、急救队13队、临时救护医院24所，征集救护汽车98辆，并特约公、私医院16所收容受伤军民。除此以外，杜月笙还自掏腰包与戴笠共建秘密别动队。这支别动队的任务就是在淞沪会战期间对各级日伪人员进行暗杀，并广泛搜集日军情报，而且尽量大面积地破坏日军的飞机场、军火库等军用设施，除此以外还要担任掩护国军主力及民众撤退。这次别动队人数在10000人左右，大多数成员都是杜月笙青帮门下有血性的门徒，以及受过他恩惠的工人、商贩和学生。淞沪会战下来，一万别动队只剩三千人。杜月笙看着这些为国捐躯的青年人，悲痛地向死难者家属承诺：“他们为国而死，都是民族英雄，家里有什么困难，都来找我杜月笙，皱皱眉头，不是中国人。”他手上沾着血，但沾着更多日寇的鲜血。
淞沪会战接近尾声，国民政府为了防止日本海军顺长江入侵内地，提出用沉船的方式封锁长江。就在这个时刻又是杜月笙站了出来，他组织上海经营船业的老板们开了一个会，号召大家贯彻国民政府在江阴沉船的战略部署，杜月笙带头捐献出自己大达轮船公司旗下全部船只。在他的带头下，各位船业老板纷纷响应，比如虞恰卿的三北轮船公司，也捐出了一半船只。国民政府征集到了185艘船，满载石子沉入封锁线的空隙中。并以国民政府海军主力全灭为代价，在江阴封锁线与日军血战，死守近三月。保卫江阴封锁线的战斗阻遏了日军沿长江西进的企图，粉碎了日军3个月灭亡中国的美梦，更是保护了长江下游军政机关、工矿企业向重庆安全转移，为国民政府以空间换取时间之持久抗战的最后胜利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其中，杜月笙功不可没！杜月笙虽然是黑帮和流氓，但他更是一位“侠”。因为只有侠才能明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三
《史记·游侠列传》写到：“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余十金之财。”洛阳侠客据孟的母亲去世，从远方来送葬的车辆达千辆之多，首尾不能相望。到据孟去世之时，家里没有剩下十金的钱财。杜月笙，又何尝不是民国时期的据孟！杜家祠堂落成之时，杜月笙举行了家祀落成典礼和“奉主入祠”典礼。这两个典礼轰动了整个上海滩，不仅是因为杜月笙开酒席三日，每日千桌，铸就了百年来上海滩空前绝后的奢侈典礼。更重要的是当年的民国重要人物纷纷捧场：国民党委员长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送来“孝思不匮”的贺匾；国民政府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也送来“好义家风”的贺匾，更有何应钦、孔祥熙、徐世昌、曹锟、吴佩孚、段祺瑞、国学大师章太炎、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等纷纷送来贺匾。甚至有西藏活佛班禅额尔德尼、法国驻沪领事馆领事甘格林和日本驻沪日军司令坂西利太郎。就连当年袁世凯的智囊杨度都跑来给杜月笙担任落成典礼文书处主任。曾被袁世凯称为“旷代逸才”的杨度，在身患肺病和胃病的情况下，为了杜月笙的典礼可谓是朝夕忙碌，事必躬亲，很为朋友尽责。典礼忙完后旧病复发，回家两个多月后就病逝了。能让朋友以生命帮衬，能让中外达官贵人，黑白两道趋之若鹜，试问除了杜月笙，偌大的民国还有谁能做到！杜家祠堂的堂会更是成就了一段梨园佳话，不仅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和荀慧生四大名旦聚齐，更是汇聚了当时几乎所有的北京著名京剧演员。包括龚云甫、杨小楼、李吉瑞、谭小培、言菊朋、王又宸、马连良、谭富英，以及两名年轻的坤伶雪艳琴、雪艳舫。有此能力者唯有杜月笙，连喜欢京剧的慈禧恐怕都做不到。这场堂会即是空前，也是绝后。这么多人认杜月笙，捧杜月笙，追杜月笙，服杜月笙，绝非莫名其妙。司马迁评价据孟“以任侠显诸侯”，而杜月笙一生对人只喜欢说三句话：“你这个事情我晓得了，我会替你办妥，好！再见！”“锦上添花的事情让别人去做，我只做雪中送炭的事情。”“别人存钱，我存交情”。汉有据孟，民国有杜月笙。道理简单，知易行难。
杜月笙临终前手头的钱就只剩下了11万现大洋，和据孟只剩十金的情景差不多。但杜月笙却还有一大把别人写给他的欠条，最少的是5000美金的欠条，最多的是500根金条的欠条。杜月笙却把欠条全部付之一炬，全家人都对他的行为不理解。杜月笙说：“如今是乱世，借我钱的人有的天涯漂泊，有的生死难知，哪找他去，我不想我死了之后你们都成要账鬼，把我活的时候这些交情都坏了，再一个话说回来了，人一走茶就凉，世态炎凉。能记着咱家好的，有没有这欠条见你们是我的孩子都会伸手的，不记着你好的，他就欠了咱最多的钱，你找他要不仅要不回来反导致杀身之祸，大恩如大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杜月笙在红尘中磨砺，在江湖中修道，大智如海，见性如佛。杜月笙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一直仰慕战国养士之风，所以杜月笙重能人，重文化人。杜月笙更是钦佩战国四君子，遥想当年孟尝君派门客冯谖去自己的封地收钱，冯谖见很多贫苦人家无法还债，则一把火烧掉债券。孟尝君大怒，而冯谖说钱虽未收回，但人心已经收回。后来孟尝君被贬，回到自己的封地。老百姓老远看见孟尝君，就开始杀牛宰羊，捧着酒夹到欢迎。“别人存钱，我存交情”，孟尝君懂，冯谖懂，杜月笙也懂，千古侠士皆风流。
四
杜月笙不仅有侠骨，更有柔情，他和孟小冬的故事我就不再多说，我只想提一句杜月笙曾说过的一句关于女人的话，这句话十分柔情：“女人是用来疼的，因为女人很蠢，她爱上一个男人之后，身与心都交给这个男人了，所以你要好好疼你的女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杜月笙虽然已经离世很久，但是像“如果日本人利用租借打中国人，我杜月笙要在两个小时内把租借全部毁灭！”这样的话语仍然不时回荡在我耳边。对于像杜月笙这样复杂的人物，我自己做了一个总结：“英雄不问出身，黑白自有乾坤。纵死侠骨尤香，游侠已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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