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稳情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顿了顿,抿唇看着云鹤露出个苦笑,又垂头拍了拍狼犬脑袋,让这小家伙休息。
岁三也很听话,乖巧地往温从戈身边挪了挪,他抬起手,理了理鬓边细碎的发丝,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小狗崽子眼都没睁,不适合赶路回去。岁三真的很幸运,我在猎坑救了一只孕期的豹子,和我一起哺大了岁三,所以它对豹类自然有好感。”
“那只豹子被溺杀的时候,还怀着幼豹,我在井边找到了一枚金花,我知道,这是暗杀前的警告。”
云鹤皱了皱眉:“金花?传闻中,听千每次暗杀,都会给目标送一只金花信物。主子你收到的那只金花,是听千的?”
温从戈眉眼弯弯,勾唇笑起来,语调轻快:“是。不过你也知道,你主子我,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江湖人重名声儿,我让他溺死在水盆里,也算让他声名扫地,沦为笑柄了。”
他可不信什么现世报,有仇都是当场就报了。
云鹤微微错愕,声音都变了调:“暗杀无人可逃的听千,真的是主子你杀的?”
温从戈瞪人一眼,抬手掏了掏耳朵,声音淡淡:“吵什么?吹捧出来的名声儿罢了,我不活的好好儿的?他若真那么厉害,怎么会输给我?不过,他收了血刃的钱来杀我,恐怕血刃也没告诉他我的身份。”
温从戈抬手摸了摸锁骨处,那道疤痕早已用药抹去。可他仍记得当时利刃刮过的感觉。
他在鬼门关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来回回了,每次濒死,都足够铭心刻骨。
“我刻意给他机会留了破绽,而他贴上来的瞬间,也是我反杀的机会。他差点儿割断我的脖子,我用指刃,划断了他的手筋。”
在雏生馆若是惜命,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幼豹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垂下头,看着小豹子颈部的痕迹,从桌上拿了药涂在指尖,敷了一层上去轻轻揉着。云鹤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一声儿几不可闻地叹息。
“云鹤,我本不该带岁三回雾孤山,可我走的时候,它咬着我染血的衣角不松,我低头看着那双湿漉漉的干净眼睛,心软了。”他抬眼看人,轻轻笑起来。“动物的忠诚,比人更甚。还有,小家伙很幸运。”
能活下来,所以很幸运,他喜欢幸运的事物。
当年的岁三还是个小不点,生人近前便要呲牙,独独在温从戈面前,乖得不行。有时虽吵了些,却也因此帮温从戈挡了几次暗杀。
云鹤似乎也想到此,了然笑了笑,站起身还不忘行了一礼,结束了这个话题。
“属下这就去查尹照他们的事。”
云鹤出了门,反手将门带上,温从戈抚着腿上的小家伙,眉目染了几分怜惜。
“能活下来很幸运,希望你能熬过这个冬末。只是跟了我这样的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温从戈伸手拉了拉薄毯,搭在狼犬身上,狼犬警醒地抬了抬头,他便轻拍了拍狼犬颈侧安抚,又抬手将羊奶温在炉上。
他在尤其不幸的前半生跌跌撞撞走过来,喜欢幸运的事物,爱一簇簇盛开的鲜花,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于是他将仅存的善意妥善珍藏,小心翼翼地分给了别人。
幸好,他的善意也没有被辜负过。
他啊,不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多少年,却好像,依然爱着这个尘土满面的人间。
……
临近傍晚,温从戈照料好小豹子,便抱着小家伙起身将画丢进炉火里烧了个干净。
他刚坐回榻边,魏烬便打着哈欠推开了温从戈的房门,一个哈欠没打完,就看到那扒在他怀里如黑耗子一般的小豹子。
他愣了愣,愣神儿的功夫,身后的门扉突然被大力开启,魏烬被门板打到,踉跄了一步,回头看去。
红秀一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呀!对…对不起…”
魏烬揉了揉肩膀,摆了摆手:“小丫头怎么风风火火的?”
红秀一拍脑门,急促地说道:“主子,孙姑娘她…悬梁自尽了。”
温从戈把幼豹放到岁三身边,用毯子盖好,问道:“人救下来了么?”
红秀点了点头,说道:“救下来了。”
温从戈站起身,看了魏烬一眼,两人跟着红秀去了酒馆后院。
方才入夜,后院燃起了灯笼照明,姑娘的哭泣声儿由远及近。穆芸和齐咎然一个听不清声音,一个不善言辞,两人都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悲痛至死的姑娘。
穆芸看到温从戈等人,忙屈膝行了一礼,齐咎然亦是抱拳俯身行礼。
温从戈摆了摆手,穆芸低声开口:“我去煎药回来,孙姑娘就已经…幸好齐大哥在附近,救了她一命。我怕她再想不开,所以,用了点药…”
温从戈轻笑一声:“干得不错。”
进门尚能看到房顶的白绫,白绫是被齐咎然的利刃割破的,白布随着门开时进来的风,轻轻飘荡着落了下来。
靠坐在榻上的孙念英红着眼眶,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听到脚步声微微抬头,急忙擦了擦眼泪。
温从戈走到桌边落座,托着下巴看着她,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本公子救你一命,可不是为了看你再死一次的,想死也别死在这儿,影响本公子做生意。”
红秀看了眼孙念英,这姑娘桃李年华,几经打击,脸蛋瘦削,脸色苍白,一双眼里没了神采。
孙念英咬着唇,摇了摇头,语气哽咽:“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她说不下去一般垂下头,指尖攥紧了身上的棉被,红秀看她那如易碎瓷娃娃一般的模样,心下不忍地拍了拍温从戈的肩膀。
红秀低声道:“公子,你说话别这么凶嘛。”
魏烬把小姑娘拉开,没好气儿道:“你这丫头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
温从戈打量着孙念英,蓦然问道:“孙姑娘,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孙念英微微垂眸,啜泣着说道:“我记得我爹他…他是被我害死的…我要是…没喜欢上那个人,就不会和爹吵架…我要是不和爹吵架,就不会为了避开他去那棵树下待着…呜呜…都是我的错…”
“假设那么多,倒不如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温从戈看了她一眼,“而且,你爹不是你亲手杀的,那东西也不是你弄出来的,这些事儿从头到尾你都是受害者,错不错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孙念英止住了啜泣,呆呆地看着温从戈,似乎没反应过来。
魏烬坐在温从戈身边,问道:“孙姑娘,认识尹照吗?”
温从戈不着痕迹看了眼红秀,红秀皱着眉站在原地,没有插话。
孙念英回答道:“认识…我认识他,我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爹说,他不是好人,不许我嫁他…可爹连见都没见过他…我这才和爹吵了一架。”
这倒也不能怪孙念英,毕竟父女俩没有沟通,她又不知道真相。
魏烬轻笑一声儿:“孙秀才一个穷秀才,从把你捡回来,虽不说锦衣华服,一生富贵,平平安安养了你十年总是有的吧。为了一个男人,出息啊。”
孙念英茫然一瞬,便恢复了清明:“可…我没觉得尹公子有什么不好,他温文有礼,待人和善…”
谈及尹照,孙念英眼里有了些微的光。在她眼里,尹照好像如无暇美玉一般。
红秀听不下去,亏她方才还觉得这姐姐可怜,结果是个猪油蒙了心的。
她忍不住接话道:“他是不是还说要娶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一生只你一个,死后也要合棺同葬。”
温从戈和魏烬对视一眼,看来这词儿,不止孙念英听过啊。
孙念英看了一眼红秀,喃喃道:“你…你怎么知道?”
红秀哼了一声儿:“他也同我说过,也就你信了那男人的鬼话,天底下可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们家公子这般好的。”
魏烬轻笑一声:“嗳,丫头,可不兴这般偏激啊。”
红秀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尹家的状元名头,是从你爹那儿偷来的。”温从戈将那本手记放在孙念英手边,“看看这个吧,孙秀才到死都惦记着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他养育之恩最好的回报。”
孙念英抚着那册手记,眼里的泪再度落了下来。魏烬看了红秀一眼,红秀那小丫头点了点头,只得不情愿地留下来安慰孙念英。
出了房门,两人回了温从戈的住处。
温从戈思忖着,只觉得不应该,能在蛊鬼控制之下保持清醒的人,怎么会这般没脑子?
魏烬坐在桌边,自顾自倒了杯水说道:“孙姑娘在正面谈及尹照的时候,状态不大对。”
“那丫头也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两人相对沉默了下来,穆芸敲了敲门,听见温从戈说了声儿进,那姑娘方才进了门。
穆芸犹豫地开口:“公子,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温从戈微微颔首:“讲。”
“昨日孙姑娘来了没多久,醒来过一次。我恰好来看她,听见屋里摔碎了东西,进门就看到…”穆芸咬了咬唇,“就看到孙姑娘要将瓷片往脖子上捅,我抓住她的手,又给她下了一剂麻药,可没想到…”
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知道了,你看着她些,莫让她再出事。”
穆芸点了点头,盈盈一拜,退了下去。
温从戈皱了皱眉,说道:“她身上应该还有蛊,看情况,应该是稳情。”
魏烬凑近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能解吗?”
温从戈有些迟疑:“稳情是子母蛊,孙姑娘身上的应该是子蛊,要找到母蛊再做打算。而且,还要看蛊的位置。”
蛊在其他地方,他可以用血引出来,可一旦在心腑附近,他是断然不敢贸然引蛊的。
魏烬也知道兹事体大,只能容后再议。他走到榻边,蹲下来瞅着上头的一大一小,问道:“你上山弄回来的?”
温从戈瞥了一眼,说道:“小家伙的娘被折磨死了,岁三把这小家伙捡回来了,瞧着怪可怜的,先养着。”
魏烬伸出手,小心翼翼戳了戳那只小豹子,不敢用力。
他问道。“若是找到尹照,你打算怎么办?”
温从戈掩唇打了个哈欠,说道:“该怎么办怎么办,你跟我一起不?”
“当然。”魏烬勾唇笑了笑,“怎么?得我这么个免费打手,你不乐意?”
温从戈笑弯了一双眸:“我怕我吓着你。”
魏烬抿了抿唇,久久,他才开口:“不会。”
温从戈疑惑地歪了歪头:“嗯?什么?”
魏烬认认真真开口:“你是我家小孩儿了,除了你会死,你做什么我都不怕。”
温从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怎么还说起矫情话了。”
魏烬站起身,走到温从戈身前。光影下,身前的人落下一道阴影。他微微抬头看他,他俯下身子,在温从戈额头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那吻如羽毛划过眉心,带着悱恻爱意,与虔诚祝福。
“我希望你好好的。”
温从戈心跳乱了一拍,他愣了愣,缓缓抬起手,魏烬只静静地看着他,动也不动,那双眼里映着烛火的光,映着压在心口的爱意,也映着有且仅有的一个人。
就在魏烬以为温从戈要不解风情地给他一巴掌的时候,温从戈用抬起的手,微微捧着他的脸侧脸,指腹轻擦过那浅粉色的唇畔。魏烬心跳如擂鼓,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唇畔的触感上。
温从戈勾唇笑起来,眼如新月,他放轻了声音,像虔诚的信徒——
“程小爷,你也要好好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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