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

接生婆

“山崩啦，快跑！快跑！”程癞子对着矿山上的其他弟兄狂吼。

山崩之势迅猛，慌乱中程癞子被两块大石头把脚给夹死了。后面跑过来的王三见状不顾自身逃命，停下来把石块掏开，程癞子才得以拔出脚，二人一前一后逃跑，后面飞石乱滚，眼看就要砸过来了。

王三一个不小心，跌倒滚了几圈，身体悬在半空，手扒着一块大石头死死不松开。

“程大哥，拉我……”王三大喊着跑在前面的程癞子。

程癞子回头一看，惊的半死，刚想去拉王三，结果被山上擦身而过跌落的石头吓得半死，头也不回的跑了。王三绝望的看着程癞子的背影，跌落山下…

程癞子刚奔到山下，正想回头看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不偏不倚砸在程癞子后腰上。

程癞子捡了一条命，却再也站不起来了，被几个同乡抬着回到深山老家。

瞿婶看着被抬回来的程癞子，瞬间像塌了半边天，夫妻二人婚后无子，人到中年，程癞子承担了大部分的生活重担，不惜跋山涉水去西山新开的矿上去做活。她自己则是方圆十几里有名的接生婆，穷乡僻壤的地方，接生这行当几难糊口。

“矿上怎么说？”瞿婶伤心的问丈夫。

“要跑没影了。”程癞子沮丧的说。

“我托人写个状子，去衙门告状！”瞿婶抹了抹眼泪。

“算啦，现在各处都在闹革命，衙门哪里还管这些事。”程癞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这样休养了好几个月，程癞子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下床了。

瞿婶则经常出远门去给十里八乡的产妇们接生，山路崎岖遥远，有时候一去就是几天。当下不比从前了，为了带着程癞子生活，不论产妇所在何方，瞿婶都是欣然答应前往的。

这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日子，山里雨多，瞿婶出去好几天了还没回来。程癞子数了数放在一边的烤饼，转过头来看向窗外。

几个牵着驴子的男人来到屋前，程癞子并不认识他们。

“老乡，这是瞿婶家吗？”岁数大点的人问。

程癞子点了点头，答了一声是。

“那就好。我们是去湖北路过的生意人，一天前经过一线天北山口时，有户人家的大肚妇人拦下了我们，托我们来此处给瞿婶捎个信，腹中胎儿仿若即将生产，隐隐作痛，请瞿婶前去接生。好在瞿婶名声在外，我们一路询问找了过来。”说话的人环顾了四周仿佛在寻找瞿婶。

“老婆子去别处接生尚未归来，待其归来，我必说此事！”程癞子说。

几个客商显得有些担心，有些失落：“如此最好，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产妇在一线天的北山口，一间破草屋，屋前有破烂篱笆便是。”

客商们说完即便告辞赶路了。

也就不到一顿饭的功夫，瞿婶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程癞子把客商的话转告给瞿婶，瞿婶二话没说，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做了一些烤饼，自己带着一些，留一些给丈夫，撑着伞上路了。

客商形容的准确，瞿婶不敢耽搁，夜里只在路途老乡家借住半宿，便匆忙赶路了。终于在第二天佛晓到了门前有破篱笆的破草屋。

还没进屋就在外面听见了痛苦的哭声，瞿婶吆喝着就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围着几个邻居老妇人，见到瞿婶都喜笑颜开。

此刻产妇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瞿婶从包袱里掏出一小截野山参，让一旁的人煎煮了喂产妇喝下恢复体力。

又仔细观察产妇生产情况。

产妇羊水已经破了，瞿婶询问破了多久，一个胖夫人说破了有一个时辰了。

再看产口并不见婴孩，产妇有规律呻吟，可见宫缩频繁，瞿婶来到产妇耳边：“妹子，我让你使劲你就使劲，就跟屙屎一样的使劲！”

瞿婶双手轻推产妇肚皮，催促产妇使劲，几个回合下来，并没有如约看见婴儿头颅，但是，令人最不想见到的一幕发生了！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只小手！

几个老妇人见状一下就炸锅了，瞿婶呵斥住她们，就听到产妇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救孩子，我死了不可惜，让孩子寻着他爹去……”

瞿婶不禁流下了眼泪，但是时间容不得她耽误，这种情况在那个时代，保住孩子比保住大人要简单。

“妹子，我让你们都没事！”瞿婶强忍泪水说。

瞿婶伸左手按产妇右胯，伸右手直入产道，触碰婴儿在母体内强制纠正体位。此法叫“翻转乾坤”，是接生婆在碰到婴孩体位不正的难产时经常用的办法。但是缺点就是极容易伤到产妇身体，引起血崩。

瞿婶身经百战，手法熟练，自信可以保全这一大一小。

岂知世事难料。

产妇体力完全透支，几乎没有力气生产，全靠瞿婶连拖带拽，终于让婴孩出世。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换来的并不是周围人的欢笑声，因为产妇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关。

老妇人们告诉瞿婶，这家男人年头在西山那边做活，许久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这几户自己都吃不饱饭，不如让瞿婶给找个好人家托付了罢。

瞿婶抱着婴孩回到了家。程癞子看见孩子一惊，听了瞿婶的一番话后，程癞子笑呵呵的对瞿婶说：“不如我们养了吧，我二人结婚多年并无子嗣。”

瞿婶并不意外程癞子的话，看着孩子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瞿婶的接生手段几乎被神话了，瞿婶名声大噪，在一次给省城上有钱人家接生后得到了一大笔赏金，举家搬到了省城。

孩子取名程贵生，很接地气的名字，在省城接受了新式学堂的教育，家里的日子也过得不错，瞿婶在省城的家被人踏破了门槛邀请去接生，赏钱自然不是山里穷苦人家能比的。

看这程贵生，年方二十，面容俊郎，意气风发，是挑的出的俊俏男子，在众多的女子中，程贵生却偏偏钟意一个外貌平平的姑娘——王梦云。

二人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王梦云在众多情敌的包围下成功的和程贵生在一起。程贵生和母亲说及此事，瞿婶夫妇对贵生疼爱异常。便邀请王梦云来家里吃顿便饭，反应也甚好，王梦云也邀请贵生到家里做客，王家对贵生印象颇佳此处且不题。

瞿婶见程贵生对王梦云实在欢喜的很，便请媒人张罗亲事，双方住的不远，瞿婶便亲自拜访，还和梦云父亲见过面，替程癞子说了抱歉的话，梦云父亲通情达理，并不介意。

大婚日子将近，有人提议双方长辈共坐一席，详谈婚事。

这边是瞿婶夫妇和媒人，那边是梦云父亲和梦云舅舅。

瞿婶和媒人顾了车扶着程癞子早早的来到饭馆，不一会，梦云父亲他们便到，小舅子先进来，瞿婶夫妇笑脸相迎，梦云父亲而后进来，瞿婶正要欢迎，就见程癞子的面色苍白！

因为他认识王梦云的父亲——王三！

王三眉头一皱：“是你。”

程癞子低下了头。

瞿婶笑着问：“敢情你们认识？”

“老相识了，是不是，程大哥！”王三俯下身子拍了拍程癞子肩膀。

“那次事情后，我被人救到了省城，入了赘，夫人五年前病逝，只有此女了。”王三并没有像程癞子想的那样。

“那山里还有亲人吗？”瞿婶问到。

王三笑了：“不瞒你们说，我在山里有一个家，只是后来回去寻不见人了，只说是生孩子不在了。”

瞿婶来了精神：“生孩子没的，哎，王先生家在何处？”

“皖鄂交界处的一线天山口处，怎么，瞿婶你熟悉？”王三随口问到。

瞿婶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一线天山南还是……”

“山北…”没等瞿婶说完，“听说死于难产，孩子被接生婆带走了，只是没有一丁点消息。”

瞿婶的心咯噔的被揪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癞子，心神不安。

媒婆见桌面上安静了下来，便在里面说起了结婚的具体事宜。

“这婚不能结！”程癞子斩钉截铁的说。

王三一愣，然后淡淡的说：“程大哥，难不成你还放不下过往的事？”

“王三，我知道我欠你一条命，可是这两个孩子不能在一起！”

王三刚想问，瞿婶说话了：“你老家的妻子是不是眉间有一颗大痣？左腿有一处刀疤？”

“对，对啊，你怎么知道？”王三很激动。

“哦……这个难产的事情很出名，听别人说起过……”

出了饭馆，瞿婶一下子就哭了，这是一对兄妹。

可怕的寂静过后，瞿婶夫妇达成共识，决定不告诉贵生，并阻止这门亲事。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贵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时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母公然反对这门亲事。

梦云也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在那个年代，有父母不同意，这个婚无论如何是结不成的。

王三也是满头雾水。

贵生像变了一个人，直到有天，他告诉瞿婶，他不想活了。

贵生开始变得偏激，狂躁。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那日瞿婶出门接生，到夜里才回家，家里大门从里面反锁了，便不停叫门。

叫了许久都没有动静，瞿婶正在想法子时，门开了。

瞿婶见过无数生孩子的血腥场面，但是这次绝对让她无法防备。

满屋子都是血，程贵生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满身满头满脸的鲜血。看见门口的瞿婶，咧开嘴：“娘你回来啦，这上了岁数的人还真不好剁，怎么剁都剁不下来。”

贵生精神分裂，杀了程癞子。

瞿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等她醒来，已经是在医院，头脑还不清楚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的流眼泪，仿佛有什么悲伤的事情。

贵生变得很有攻击力，得到地方政府同意，瞿婶和宗族里的长辈把程贵生捆着带回了山里，找了一个很深的湖，在贵生身上绑了几块大石头，把他推进了湖里，贵生临死还笑眯眯的大喊大叫，瞿婶目睹了全过程，几次哭的昏死过去。

“老头子，你欠人一条命，是要还。贵生欠我一条命，他也还了……我会好好活着……”瞿婶在程癞子坟头烧着纸念叨。

从那以后，瞿婶接生分文不取，四方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