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

今天是个糟糕的日子。

又到了梅雨季，从早上起天就不停的下雨。每年步入深秋，阴雨总是会侵占这座城市连续两周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钟，窗外还是黑压压的就像哥特式老电影一样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我工作多年的习惯告诉我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看，这样的天气多适合死亡。

我是个孤儿，十五岁之前一直住在一家破旧的养老院里，老院长去世之后我一个人溜了出去，骗过也偷过，有一次因为偷了一个包子被人打，一个路过的入殓师救了我，那以后跟着他学入殓。现在我在这个殡仪馆已经待了十年，十八岁的时候师父去世，我亲手帮他化了妆，换了衣裳，送走了他。

站在窗前想了会儿这些有的没的，这雨也没有变小的意思，乌云更沉了，一会也许会有大暴雨。这个房子是师父的，他死后留给了我，他当年就死在这个房子里，做我们这行的见过太多生死，没有忌惮，也就没有忌讳，那之后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由于天气的原因路就不太好走，我到店里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停了辆接尸车，果然今天是个适合出殡的日子，我又要忙上一整天。

城市不大，每天去世的人不多，殡仪馆的规模也不大。最开始这里只有我和师父，师父去世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是我一个人在做防腐更衣和化妆。一个女孩子刚开始的时候当然会害怕，有一次给一个车祸身亡的女人做头部修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眼部神经，你能想象得到半个头颅都没了的尸体一下子睁开眼睛的样子吗，那次我被吓得高烧好久，从那好了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进去的时候A正在帮忙从接尸车上将一具裹着黄色裹尸袋的尸体抬下车。A是今年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入殓师专业，前几天来我这找工作。现在的大学还真是什么都教，不管怎样，这个房子总算不是我一个人了。

拉开袋子，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A为她拍了照核对了身份然后推进防腐室进行防腐工作。很早以前的防腐是把两根连着防腐药水的管子直接插入遗体体内，后来改为用穿刺针，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在为他们治病一样。人们总是愿意在各种事情上花费心思，这样的改变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可憎。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个工作挺好，就是作为女孩子我从没化过妆，原因想想就知道了。

老奶奶是自然死亡所以面容很安详，由于防腐剂的作用遗体面部的淤斑已经变淡，尸臭味也已经消失，经过简单的清洗再画上肉色的油彩，打上腮红和口红，一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了生气，最后用木梳蘸了梳头油将凌乱的白发梳理平整，再戴上帽子，那张脸仿佛睡着了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之前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每天都有不同的尸体送过来。有遭遇了交通事故头部被碾压的，有溺水死亡腐烂一个多星期的，还有服毒自尽全身发黑七孔流血的。其实入殓师跟医生的工作对象都差不多，他们把能活的救活了不能活的送我这来，差别在于医生负责起死回生而我们让其入土为安，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医生受人尊敬而我们饱受争议吧，人总是自欺欺人般不愿相信，不愿接受。

家属在院子里哭的肝肠寸断，其实在心里我很想跟他们一起哭一哭，可是我只能面无表情的按照片的样子帮他们回到他们原本的模样。我帮那个新娘洗干净了她身上的婚纱，给那对夫妻画了同样的妆，给那个小孩子眉间点了滴朱砂。

如今雨季过了，太阳重新升起在这个被它遗忘了半个月的城市上空。一般这样的天气店里的生意总会少一些，阳光总是会给人带来活着的希望不是吗。所以今天早早关了店门，和A去市场买了好多菜，请了他去家里，就算是为了他陪我又度过了一个忙碌的雨季，犒劳一下我的这个小伙计。

无论是他还是我，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都会在这个岗位上继续下去。因为我们的店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殡仪馆，因为我们是这座城市仅有的入殓师，因为我们可以让人漂漂亮亮的走最后一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吗。

被雨冲刷过两周的城市焕然一新，空气里除了泥土的清新还有阳光的香气。见过太多的别离，所以习惯了眼泪，或咸或甜或悲或喜。生老病死丧葬嫁娶本是天意，谁都得遵循着这个规律活下去，而我们能做的只是能让人走的称心如意。

姐，天晴了呢。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