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遗画

作者: 海红豆 | 来源:发表于2024-05-28 22:29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六期:愁的创作。

    天空阴沉,乌云似铅,船头却响起了笛声,悠扬明澈,好似一支轻快的桨,助力着这艘客船,划破水面迅速向前。但傅瑛的眉头还是紧紧的皱着,她坐在靠窗的舱位上,眼睛盯着远方水面,水天之间苍茫一片,越来越晦暗的天际间,连一只水鸟都不曾看见。

    没有记错时间的话,傅瑛上船已有两个时辰了,离开晏城已近一天了,也不知家中父亲现在如何,那些坏人究竟是为何来,父亲仓忙找人送她出晏城,吩咐她一定要去梁平岌山找荆岭寺的方圆大师傅,道出家中情况寻求庇护。

    笛声一直不停,吹笛之人还是有些功夫的,起先是飘渺空灵,婉转悠扬,升至空中高亢激昂,而后渐渐回落,缓缓归于宁静深邃。傅瑛终被笛声吸引,方得舒缓,听着尾声盼着吹笛之人再来一曲,却不想笛声停止后未再响起,不免遗憾,而后转头望向船外水面,天似黑布,低沉的风声如遥远的哨子,悄悄的传了过来,看来今晚这船乘客躲不过一场暴雨。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后一声巨响炸裂开,船身剧烈的摇晃了几下才稍微稳在波涛上,接着就听见嗒嗒的落雨声,人们迅速的从船仓外跑了进来,很快船舱内就挤满了人,连过道都拥挤不堪。

    大雨猛然而至,船外的雨水连成白色的密林,水面上冒出一个个气泡,狂风追随暴雨,在远方水天之处刮开一个口子,将船卷入一个风雨晦暗的深谷。

    人群密不透风,船舱内空气显得沉闷,令人呼吸不畅,忽闻一声呵斥“滚出去!”而后便听得几个孩子呜呜咽咽之声,傅瑛闻声望去,熙攘的人群里有些躁动,有老者哀求:“大爷,外面雨大,容我几人暂且避一避雨。”

    原来是个老者带着几个半大孩子,看几个孩子衣着打扮似是乞儿,又有大人带着,也可能是逃荒的。

    发怒的是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面前的桌子上还横躺着把大刀,看着场景竟无一人敢替那老者求情。

    彪形大汉怒目,“哼!船家何在?”

    船家闻声已经赶忙挤过来,赔笑道:“对不住客官,这些买了舱外票的确实应当坐在甲板上的空位,但今夜雨太大,客官慈悲就通融通融。”

    这艘客船的甲板上是有座位的,且座位上方有篷,本可遮阳挡雨,奈何今夜这是暴雨,是故舱内挤满了人。舱内舱外票价贵贱不同,船家不计较补票,这些人也可暂且避雨,看船家过来说话,有躲雨之人道:“出门在外,互相迁就!”

    但看这大汉意思是不愿迁就的,正在发难,“这雨一夜,尔等涌入舱内,让人如何休息?”

    有几人愤愤不平,“出门在外,你这人如此不通情达理!船家都同意了,你耍甚脾气?”

    那彪形大汉竟一挥手将那说话之人摔了出去,幸好人群拥挤,那人被砸入人群,摔倒一片,一时之间,人群沸腾,哀嚎之声响起,几个壮年把彪形大汉围了起来,船家连声“好汉!好汉!不可冲动!”

    奈何舱内那几个壮年与彪形大汉对峙不动,都是走江湖的,谁也不怕谁,只是这一船乘客多数是两岸普通百姓,真要打起来,刀剑无眼,外面狂风暴雨,避无可避。

    那几个壮年可能只想仗着人多逼迫那彪形大汉,没想这彪形大汉可能有硬功夫,毫不放在眼里,大力一拍桌子,桌上那柄长刀腾起来,正要到他手上,众人眼前忽然有光影一闪而过,只是眨眼之间,就见一人按住那彪形大汉的胳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又看看了手上的刀,刀是握在了他的手里,但是胳膊却动不了。

    旁边有人低声问一壮年,“这不是那个吹笛的少年吗?他竟有这么大力气?”

    壮年点头:“是内力,而且我看他只是出二三成功力,你看他面上轻松。”

    傅瑛也看见了那还在压制彪形大汉胳膊的少年,他的一只手上还拿着笛子。

    那彪形大汉挣脱了几下,被压制的胳膊纹丝不动,且面上已露出痛苦之色。

    “如果不想淹死就老实地坐着。”吹笛的少年只说一句,而后又道:“你且试试。”

    没想到那彪形大汉竟然默不作声,坐了下来,少年也就松了手,人群也不再熙攘,坐的坐着,站的站着,静听船外风雨之声。

    少年也坐了下来,拿笛子的手放在桌上,傅瑛看见他的手腕上缠着佛珠,方才人多并未注意,这船顺着江水去往下游,要走六个时辰到岸就是岌山下了,不知此人是否荆岭寺的,但看他穿衣打扮也不似佛门。

    一夜行船晃晃悠悠,灯火阑珊,暴雨不歇,雷声轰隆,倒显得船舱内安安静静,众人或闭目休息或三两低语。

    雨终于在天亮后停下了,船靠了岸,众人纷纷下船,傅瑛拿上包裹跟上众人,看见先前躲雨的老者身边带了几个孩子,下船后追上吹笛少年约摸是在道谢,那少年合掌作答,佛珠正攥在手上,随着雨后清风摇摇曳曳。

    傅瑛着急赶路,并未去镇上买食物充饥,她在岌山下问得荆岭峰的道路,便匆匆赶去,盼着能在中午之前就见到方圆大师傅。

    雨后群山青绿,岌山脚下有大片的梨树林,已入秋,梨树上只剩下树叶在风中翩然。

    因是雨后,山中有雾,寺庙掩映在山岚里,傅瑛加快脚步,走了半日,终得来到荆岭寺,寺庙并不大,寺外墙壁陈旧,见到一个中年和尚出来,傅瑛说明来意后,中年和尚便进去了,片刻,方才进去的中年和尚和一个老和尚就出来了,来人正是寺内主持方圆大师傅。

    傅瑛连忙拿出信件给方圆大师傅看,只见他面露悲戚,不住摇头,“冤有头债有主啊,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傅瑛猜测方圆大师傅可能知晓家中变故为何,急切询问:“大师,可有解救的法子?求大师救救父亲吧,我这出来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父亲现下如何。”

    “阿弥陀佛,老衲虽为佛门之人,但是傅家与我寺缘源颇深,傅家后人今日求到我寺,老衲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方圆对一旁的中年和尚道:“一德,你带她去东院暂住,等珞儿回来,让他速来见我。”

    “不!大师我要尽快赶回去,家中变故恐父亲有难。”

    方圆摇头对傅瑛道:“女施主听你父亲安排,晏城那边老衲自有办法。”

    荆岭寺的和尚不多,东院没有住人,吃过饭后傅瑛听见有说话声,走出院门去寻,看见中年和尚在对一人说话,“主持让你回来速去见他。”

    傅瑛站在院门之后并未出去,但看见与一德师傅说话的人,就是船上吹笛的少年,这人尚留头发,心中已猜测出他应是这寺中的俗家弟子。

    听见他二人已走,傅瑛跟随其后,却见少年忽然回头望着她,眼神竟无惊讶,不知在船上是否看见过她。

    一德师傅也停下转身,合掌道:“女施主请回东院休息,心安住下,主持会有办法的。”

    傅瑛只得驻足看二人走开。但又不甘心枯等,赶忙回东院拿上包裹。

    方圆大师傅正在禅房内踱步,似有忧虑,见人进来,便对少年招手:“珞儿,是否见到那姑娘?”

    少年点头:“不知师傅何意?”

    “阿弥陀佛,”方圆大师傅叹气:“此乃佛门罪孽啊,当年我寺主持空圆大师,云游四海,意外发现梁平的岌山乃是风水宝地,想要岌山的荆岭峰建寺,得知此处乃是傅家之产,便寻傅家求地,傅家不要银钱,却要以百鸟朝凤图来换。”

    少年道:“百鸟朝凤图是何物?”

    “那百鸟朝凤图是古画,相传,画中有神鸟凤,在新月之夜可以振翅飞出画面,若有幸能跟着神鸟寻到神鸟栖身之处,便能得宝藏。此画由空圆大师偶得,不知傅家得谁人点拨,竟知晓此事,空圆大师不相信这等浮夸飘渺之事,便拿出那百鸟朝凤图交给傅家,换来这荆岭峰,建了这荆岭寺。”

    “可没想到,这幅百鸟朝凤图竟然引起轩然大波,傅家因为此画纷扰无数,原先的十六支血脉凋零的只剩下如今两支。今天前来求救的姑娘便是那其中一支。”

    少年眼中黑眸闪动,“师傅,是想让我去晏城吗?”

    “阿弥陀佛,此画从我佛门流出,这百年来惹得傅家不得安宁,为师想让你去取回此画,并放出风声,看傅家是否躲得过此劫难。”

    “是,徒儿即刻下山去晏城傅家。”

    少年离去,方圆大师傅对着佛像诵经,而后又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黑夜沉沉,少年走出寺门,傅瑛紧紧跟上,少年停下,道:“别枉费你父亲一番苦心,你不应下山。”

    傅瑛皱眉:“为人子女,明知父有难,岂能贪生怕死。”

    少年转身,仔细看了看傅瑛,嘲讽似的,“若带你一道,到晏城只能给你父亲收尸了。”

    夜里山风清冷,只有荆岭寺中点点灯火,山下的路一片漆黑,她不会任何武功,这下山不比登山容易,傅瑛咬唇,叹气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必一道,我知你功夫了得,恳请救我父亲一命。”

    山风拂去少年额前碎发,清冷目光之中闪烁着点点灯火,他道:“那好,若你能在明日天黑之前赶回家中,我定能把你父亲平安的交给你。”

    傅瑛道一声“好!”便已经只看见少年的身影融入大山的黑暗之中。

    她赶紧出发,今夜是九月三十,正好无月,天上仅有几颗遥远的星斗,光线微弱,她只能睁大眼适应黑暗,靠着脚下的触觉和一腔孤勇摸着山路继续下山。

    山路水路,脚力一程,行船一程,再换上马车一程,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家门。院落内寂寂无声,唯有假山前的一棵合欢树不停地坠落花瓣,粉色铺满一地,煞是好看。

    她奔跑穿过廊桥,绕过水池,听见有人说话:“你终于赶到了,天还未黑,也算说到做到了。”

    那少年坐在水池岸边的亭台内,笛子放在桌上,桌上还有茶盘,他正在饮茶等她。

    “我父亲呢?可还安好?”傅瑛焦急询问。

    “他尚有一命,现下正在沉睡,你可去瞧瞧我说的是真是假。”

    傅瑛奔向房内,看见父亲正躺在床上,似是受了重伤,她伸手给父亲把脉,少年说的是实话,父亲脉象平稳,看来父亲已经得救,也没有中毒,眼下正在沉睡。

    傅瑛忙着给父亲熬药,给父亲扎针,盼着父亲早点醒来,这期间父亲倒是醒来一回,看见傅瑛,安心的又似是自言自语道:“瑛儿,你平安无事就好,那画丢了就丢了吧。”

    傅瑛不解,追问画是何画,父亲只是摇头不愿多讲,傅瑛见父亲疲累,便让父亲吃药休息。

    这几日傅瑛都在厨房内忙前忙后,抬头忽见少年依门而立,他道:“确信你父亲无事了吧,我要回寺中复命了。”

    傅瑛这才想起,问道:“你有无受伤,毕竟那些坏人人数众多,来者不善,父亲尚且应付不过来。”

    少年似是听了奇怪的话,迷茫地睁大了眼睛,如黑夜的星子,又似如水的月华,道:“没有。”

    说罢,走近几步,从怀里取出一幅卷轴,展开后竟是那幅百鸟朝凤图,“这就是傅家百年不得安宁的原因,但遗憾的是,这不是真迹,在我赶到之前,真画就不见了,不知何人所为,众人逼迫,我只得临时临摹一幅,在众人眼前闪现一下,现在此画在我身上,我要带回荆岭寺,从此江湖宵小之辈不会再纠缠傅家了。”

    傅瑛诧异,这些她从不知晓,家中竟有此画,但是她幼时听祖母说过百鸟朝凤图的故事,那素人画的凤,在新月之夜能振翅高飞。

    傅瑛欲问更多,少年只道:“更多的,待你父亲康复了,你可以问你父亲,他知道的比我多。”

    “那,你叫什么?”傅瑛有些迟疑的问了出来。

    “傅珞。”少年回答得很干脆。

    傅瑛明了,便不再问了。

    又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江面上水天一色,少年上了乌篷船,船家大爷把系在岸边桩上的绳子解开,船慢慢地移开了,傅瑛又问:“你的笛音真好听,这笛子也很好看,它有名字吗?”

    傅珞答道:“鸾音。”

    船行走了,越走越远,傅珞依然站在船头,有笛声传来,空灵飘渺而又深邃寂寥。

    听着渐渐消失的笛声,傅瑛道:“傅家百年纷扰终得解脱了,但愿江湖听不见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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